胭脂乍染

沈东园

小时候在闽南，院子里有一盆秋海棠，我一直以为那就是海棠。语文老师给我们读过作家冰心写给小读者的信：“你们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了可爱的海棠叶形的祖国，在太平洋舟中了。”老师说信里的海棠就是秋海棠。于是一下课我便飞跑回家看这盆花，找了最大的一片叶子，努力看出地图上中国的样子来。来上海后，有一年春天，同学邀我去校园里看花，走到一棵花树前，我问她那是什么花。“海棠。”我大惊：“什么海棠？”“垂丝海棠。”树上的花儿果然朵朵下垂，花梗细弱嫣红如丝线，真是花如其名。开着猩红花朵、花梗极短的贴梗海棠也是她教我识别的。

初识西府海棠，是在北京的宋庆龄故居。我去的时候是四月中旬，院内的两株海棠树开着雪白的繁花，参观者在树下仰头赞叹。同行的朋友告诉我，西府海棠花蕾是粉红的，绽放后花色逐渐变浅，直至变成纯白。树下的牌子上介绍，宋庆龄生前十分喜爱海棠花，花开时常邀友人来院子里赏花，海棠果成熟时她还会做果酱，分给身边的工作人员品尝。古色古香的中式庭院里，花开得云蒸霞蔚，被花树筛过的阳光像洒了一地的碎银子。西府海棠不仅艳丽而且香气好闻，让人有种微醉的醺然。

明代王象晋《群芳谱》记载海棠有贴梗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和木瓜海棠四种。如今人们所说的“海棠”其实是蔷薇科苹果属多种植物和木瓜属几种植物的通称与俗称。春天的蔷薇科植物本就让人眼花缭乱。我有一个喜欢花草但对植物没有什么概念的朋友，有一天给我发来一张垂丝海棠的照片，兴奋地告诉我樱花开了。仔细想想垂丝海棠和樱花还真有点像，都有花柄且成簇开放，但细看还是有区别，樱花花瓣的尖端有缺刻。事实上海棠的花色明艳，姿态袅娜，比樱花耐看得多。“海棠妙处有谁知，全在胭脂乍染时”，“胭脂为脸玉为肌”，“初如胭脂点点然，及开，则渐成缬晕明霞，落则有若宿妆淡粉”，这些描绘都极传神。

识别植物于我是种乐趣。《红楼梦》第十七回中，大观园内工程告竣，贾政带着贾宝玉游园题匾，走到一所院落，“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这西府海棠和芭蕉正是“怡红快绿”的由来。第三十七回里的白海棠却要费点思量。该回开篇写到贾政择于八月二十日离家，起海棠诗社是贾政离开之后的事了。“秋容浅淡映重门”，“秋阴捧出何方雪”，宝玉和姐妹们作的海棠诗里描绘的都是秋天的景象。这白海棠是盆栽，而且开在秋季，应该是四季秋海棠里开白花的品种。

海棠姿态潇洒，花色艳丽，是著名的观赏树种。以前在皇家园林中常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取“玉棠富贵”的意境。如今海棠多用于城市的园林绿化，植于人行道两侧、亭台周围、丛林边缘、水滨池畔等，也可用来制作盆景或切枝瓶插。海棠花演变出来的海棠花式是我国传统装饰的一种，多为左右对称的四出形图案，常用于漏窗、园门、铺装、吉祥纹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