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毅平
“啊!”老鼠说,“世界天天在变,变得越来越窄小,最初它大得使我害怕,我不停地跑,很快在远处左右两边都出现了墙壁,而现在——从我开始跑到现在还没多久——我已经到了给我指定的这个房间了,那边角落里有一个捕鼠器,我正在往里跑,我径直跑进夹子里来了。”——“你只需改变一下跑的方向。”猫说,说着就一口把老鼠吃了。
这是卡夫卡讲的一个小故事,名叫《小寓言》,这里我们抄得一字不落。我们看到了什么?老鼠自己找死!它只需改变一下跑的方向,它只需不跑进指定的房间,它只需不往捕鼠器里跑,它就不会被猫一口吃掉;但它不会改变跑的方向,它不会不跑进指定的房间,它不会不往捕鼠器里跑,所以它只能被猫一口吃掉。怪谁呢?怪自己!
一个乡下人来到法的门前,法的大门敞开着,他想要进去,守门人不让。守门人说,以后也许可以,但现在不行。乡下人探头探脑,守门人又说,你可以不顾我的禁令,试试往里硬闯,不过我很强大哦;况且里面还有好几道门,守门人一个比一个强大。乡下人气馁了,决定还是等待。但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以后”永远不来,现在总是不行,怎么磨叽都没用。最后,乡下人到了弥留之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许多年来,除了我以外,怎么就没见有别人要进去呢?”守门人回答:“这儿除了你,谁都不许进去,因为这道门只是为你开的。我现在要去关上它了。”
这是卡夫卡讲的另一个故事,名叫《在法的门前》,这里我们简述了其概要。我们看到了什么?乡下人太听话了!守门人讲什么,他就信什么;守门人不允许,他就不敢动;守门人让他等,他就耐心等……他没试过不听,他没试过不信,他没试过不理……尤为关键的是,他从没有想过,他可以转身离开,爱上哪就上哪。于是他终于一辈子耗在了法的门前。怪谁呢?怪自己!
卡夫卡讲的另一个故事更长,名叫《变形记》,我们只能概述一下要点:一天清晨,旅行推销员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然后他就被困在甲虫的躯壳里,经过几个月徒劳的挣扎后死去了。
卡夫卡大概经常觉得自己像一只甲虫。在《乡村婚礼筹备》里,不想去而必须去乡下筹备婚礼的拉班,希望只需把自己穿了衣服的躯体打发去就行,而自己的真身则躺在自己的床上像一只大甲虫;在那封长达三万字的致父亲的信里,卡夫卡感觉自己在父亲眼里就像是一只甲虫。
然而,为啥是变成甲虫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呢?在康奈尔大学的欧洲文学大师课上,作为准昆虫学家的纳博科夫,仔细地画出了甲虫的俯视和侧视图,然后得意地告诉他的学生们,他的极好的发现值得他们珍视一辈子:
“甲虫在身上的硬壳下藏着不太灵活的小翅膀,展开后可以载着它跌跌撞撞地飞上好几英里。奇怪的是,甲虫格里高尔从来没有发现他背上的硬壳下有翅膀——有些格里高尔们,有些张三李四们,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翅膀!”(《文学讲稿》)
好了,还要我说下去吗?老鼠,乡下人,格里高尔……那就是我们!我们从未想过可以改变一下跑的方向,可以试试径直走进法的大门,或者干脆转身离开,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翅膀可以飞……我们都是等着笼子来找到我们的鸟!
“这是一帮什么样的家伙啊!他们也思考吗?或者他们只是失魂落魄踟蹰于大地之上?”(卡夫卡《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