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新
到清明节了,想起去世已近五年的父亲来。
我其实心里明白,父亲一直因我而焦虑。一九五七年的深秋,我出生后没多久便患上了小儿麻痹症,双腿因此落下残疾。父亲认为是他没有照顾好我,为此后悔自责,成为心结。
我的父亲陈玉虎生于一九二九年十月,浙江海宁人,毕业于浙江大学农艺系。我的爷爷是个抗日老兵,一个伯伯,一个姑姑也都是军人,我父亲却选择了农业科技。我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应当去参军的。但保家卫国与人民温饱都是最重要的,父亲那时想让更多的人不再挨饿,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是很现实的问题。
一九五二年,父亲毕业后分配在台州的黄岩农校。一九五四年,母亲游采萍从浙江医高专毕业后也分配到农校当校医,经过两年多的恋爱,他们结婚了。新婚燕尔,俩人去杭州旅游。母亲有个姑姑叫游淑昭,姑夫是被称为“一代词宗”的夏承焘。一九五七年的春节,他们就住在了母亲的姑姑家,夏承焘手书了自己的一首七绝相赠,其诗云:“一道裙腰绿渐浓,杖藜无奈雨兼风。苏堤好在孤山看,忘却孤山似画中。”并为他俩新婚书一联对:“何为爱情代对方设想;趁开笑口为大众唱歌。”父母大约都是用心领教了,他们后来一直相互理解,彼此相让。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是个研究员,不能搞研究比什么都难过。他在自己的《回忆录》里说:“作为一个学有所长的知识分子,总想为祖国添砖加瓦,但对我来说并不公平。折腾又折腾,直到一九七八年才终于迎来了科学界的春天。我才有机会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可是我已经49岁了。”在一种紧迫感的催促下,父亲将所有精力投入到科研的项目上来。一九七六年,父亲正式接受了主攻杂交水稻的任务,当时浙江省缺少自己当家的水稻品种,父亲和他的团队培育出的“汕优6号”填补了这一空白。几年后,又育出“早籼143”,不但成熟期早,又不落粒,深受农民欢迎。父亲在杂交水稻方面的成绩,受到了“水稻之父”袁隆平的关注,在一次全国会议上,袁隆平听说父亲培育的粳杂在温州苍南试验成功,很是惊喜,因为粳杂是一个难度极高几乎要被放弃的课题。父亲和他的科研小组后来以“汕优10号”水稻杂交品种,获得了农业部科技进步一等奖和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他个人也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和国务院特殊津贴。
父亲将自己的回忆录取名为《对土地的深情》,他对当年选择了农业科研事业无怨无悔。我时常想到他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瘦瘦高高的他刚从田间回家,手里拿一顶旧草帽,裤腿挽起,还沾了斑斑点点泥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