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先生二三事

段茵

独处

冯骥才先生善谈，喜交游，也乐于独处。

独处未必真的独自一人，随时停下来“赏心”，是他的一种独处方式。有一次，听先生谈《俗世奇人》。那是个四月天，薄阴，但日光透过云层，给人一种春日的暖意。先生穿一件棕色毛衣，衣袖半挽，侃侃而谈，忽然就停住了，然后吐出一句：“哎哟，外面有几只鸟落在树上了，两只……”于是欣然凝视好一会儿。

独处也未必没有言语往还，与万物生灵、日月晨昏的对话，同样是一种独处。在他眼里，星星是天上的万家灯火，窗子是雨的小鼓，篱笆是风的排箫，珍珠是大海藏在蚌里的秘密，新生的思想仿佛破壳而出的鸟儿，小鸟的鸣叫宛如阳光中洒落的雨点……这样的独处是运用心灵的语言，抵达人与世界的和解。

《挑山工》和“挑山”

没有哪座山在先生心中重如泰山，比泰山更重的是挑山的人。

1976年春，先生人生中第二次登岱，遇到了散文《挑山工》的原型——一个在蜿蜒盘道上负重而行的“黑黝黝、穿红背心的汉子”。两三年过去，先生因写作过度疲累，生了一场大病。病中的他喘息、虚胖，见不得人，听不得声音，憔悴萎靡许久。《挑山工》是他病中发表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先生回忆说，那时他最需要挑山工负重百斤、着力攀登的精神。

几年前的夏天，雕塑家商长虹来信，为他学生胡乃澎的雕塑，请先生指点一二。那是个裸露上身，打着赤脚，扁担搭肩，正要负重起身的瞬间形象。先生就造型提了两点意见后，给它取了个重于泰山的名字：“挑山！”

不敢画的漫画

先生自小痴迷连环画，童年的课本上画满了各种飞机、大炮和小人儿。他这一喜好保留至今，于是手稿、讲稿、日记、笔记乃至随手可得的一张纸片上，都可见到种种信笔涂鸦。

2019年冬日的一天，先生满心欢喜地打开一个《俗世奇人》的手稿画本，上面草草列着创作的灵感、思路，几笔日常事记，此外便是大量的人物形象和自得其乐、自我调侃的生活漫画。不少漫画是与他的爱人顾同昭老师相关的。一会儿是顾老师端来热气腾腾的牛尾汤，他对着汤碗大淌口水；一会儿是顾老师购物归来，脸上春风可掬。因瞧见一处记着“下午看望母亲”的字样，我随口问了句：“怎么没见您画过您妈妈？”先生随即回答：“母亲我不敢画。”

对生命的源头保有爱和敬畏，是人生永恒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