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孩子生日

马能源

我的生日，从没有像模像样地庆贺过，而且往往会被忘记。

其实，我的出生日是不难记住的，就是新中国成立那年，吃腊八粥的前一天。初中毕业时要填表格，我回家问母亲，母亲说：“大概是吃腊八粥的那几天，之前之后记不清了，七不离八，就填腊月初七吧。”一锤定音，我的生日就成了腊月初七。

被母亲忘记生日的还有二姐。二姐二十多岁谈对象时，婆家派人来要生辰算命，母亲回忆良久，只记得是九月初，初几呢？也记不清了。只好求救于东邻算命的刘瞎先生，那先生口中念念有词，掐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九月初八的生辰与女婿的生辰八字合得来。于是母亲给刘瞎先生一个红包——喜钱，给媒人一个红包——喜帖。想不到这假生日还真管用，促成了一桩好婚姻。

说母亲忘记我们的生日，全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生了十三个儿女，不幸死去八个，她一字不识，终日劳作，那些生日忌日要记二十几个哪年哪月哪日，多不容易呀。大哥大姐他们的生日还记得住，越往后就越是糊涂，能把月份记住就不错了。过去穷，穷得连生日都过不起，一个近二十人的大家庭，这个生日、那个生日，哪有那么多的面粉做寿面？吃一顿面条的面粉，够吃二三天的菜糊糊，两个鸡蛋换回的盐，十天的咸菜就有了着落。活命比生日要紧，谁也不做生日，这是母亲当家理财的决策。因为没有了过生日的指望，也就懒得去记生日，久而久之，生日就被淡忘了。

一年中，有好些日子是必须重视的：春节正月初一，端午五月初五，中秋八月十五，腊月三十除夕，可是母亲对打发这些日子也是轻描淡写的。她心里装着的只有一个日子，就是九月一日。

因为每年九月一日是我们念书开学缴费的第一天。上世纪50年代，三哥读高中，大姐四哥读初中，我和二姐、小妹读小学，九月一日这一天，母亲从木柜底下掏出一包钱来，块票角票分票一张张数了又数，分别叠好，缝进孩子们的衣袋，吩咐到校交给老师时才可拆下封线。为了这一天，一年365天，母亲天天都在积蓄心血。春天青黄不接以野菜度命，她把本来就很少的粮食供应计划偷偷地卖给小贩；夏天日夜不停地编织麦秸草鞭，一盘盘码扎起来卖到供销社去；她教我们拾蝉蜕、挖野芋、掏蜂窝，这是医院收购的药材；她吃饭喜欢站到猪食槽边，悄悄把饭菜拌进剩食，让猪娃吃饱，而自己却饿着肚子；她和所有亲戚朋友都断了人情往来，为此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九月一日啊，是一个喜悦而又沉重的日子，一年一度，今年的终于打发过去了，明年的又须着手准备。孩子们优秀的成绩报告单，是对母亲辛劳的最好报答，让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本应是母亲最痛苦最幸福的日子，母亲却把它忘记了，而她始终牢牢记住的，是孩子们在成长道路上又须跨进一个新台阶的日子。这正是母亲的明智之处、伟大之处啊。感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