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畅
家门口的桂花树上,一只蝉蜕还紧紧抓在树干上。任凭一年的风吹雨打,它竟岿然不动。当我用手摘取时,发现它锋利的爪子已然深深陷入树皮里了。为了当初“分娩”的安全,它可是下足了功夫。
夏天到了,蝉声就跟着响起。蝉声对于本来就沉闷的夏季,带来的分明就是有着鲜明乐感的律动——那脆快犹如林中响箭,那婉转恍如夜莺的歌喉,看似“闹”却是“静”。就像一位小说作家所写的,“他的耳朵里养了一只蝉”,蝉叫得愈厉害,反而愈映衬出环境的幽静,正所谓“蝉噪林逾静”是也。
千万别小觑这自然界的小灵物。在我眼里,它就像一座沉默的小山,像一座紧闭着门窗的廊庙。然而,只要它一放开歌喉,你就必须跟它走,它用它的鸣叫,勾魂夺魄。事实上,正是因了蝉们的鸣叫,才完善了夏天的美学,丰富了夏季的内容。
有人说,蝉儿也是知性之物,信然。犹记得前些年的一个夏天,由来自国内外16支队伍参加的“首届曹娥江国际龙舟大奖赛”在城区曹娥江上举行,景观带树上的蝉儿显然也没有闲着,且鸣叫得格外起劲与欢快,似乎是在为竞赛者助阵呐喊。难怪,一位站在我旁边观赛的外国观众不无幽默地对我说:“这蝉鸣真是动听极了,刚才甚至还稍稍有点影响我观赛的注意力哩,我太喜欢你们这个城市了!”
蝉声,确乎有着不可抵御的诱惑力。你信不?它还能唤起人们旧时的回忆,以致而让人在阵阵鸣叫中被萌化、被安抚。年迈重听的母亲虽听不到电视机普通的音响,但却能清晰地听到树上的蝉鸣声,她说,“蝉鸣声犹如乐声,通透有磁性,我爱听。”母亲早先是杭州幼师毕业生,会弹钢琴、拉二胡,做过小学音乐教师,因而对于自然界的天籁,她有着特别的敏感。怪不得,推着轮椅抑或搀扶着她走上个把小时,她的心境便豁然开朗。父亲也是如此,只要听到蝉鸣声,他就会放慢脚步,平日不太说话的他,微阖双目间还能回忆起与蝉鸣与夏天有关的一些事情。于是,我“将计就计”,每次散步听蝉声时,我都会请他回忆讲述相关的“故事”……讲着讲着,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且“思路清晰、表述精准”。
蝉声无疑是动听的,然而,有一天当我读到瞿式耜的《和宋为溪十声韵》时,我不免为蝉鸣不平。瞿式耜言大自然的十种声音,分别是:松声、涧声、琴声、鹤声、煎茶声、棋子声、夜蛩声、读书声、雨滴声、雪洒声。虽说,其中有的声音有人的参与,但皆发于自然,与天籁同响。上述十种声音,固然是作者体验精神自由而获得的审美经验,但在我观之,蝉声又何以不能成为人们“言志”“咏叹”所托之“物”?“蝉栖于高枝,餐风饮露”,古人便以此表现品行的高洁。“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唐朝的虞世南之所以将蝉声的认知刻画得如此淋漓尽致,不就是因为寄托着自己的所思所寄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细细吟诵骆宾王之诗,从中不就是少年骆宾王落魄、薄宦沉沦,且因几次讽谏武则天而遭诬入狱时的患难之语吗?蝉声是凄凉,是孤独,是那份难以排遣的闲愁,是走过水深火热和泥泞沼泽后的寻寻觅觅和冷冷清清。须知道,蝉声是大自然灵秀纯美的精灵,多情婉约,最易触动人们的心底深处,引起情感上的共鸣,难怪蝉声寄托了文人墨客淡泊的心志、伤逝的心情。
而今,城市的蝉鸣声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而越来越少,这不禁让人有些忧虑。我觉得与城市“天际线”相对应,一个美丽而灵动的城市还应该为包括蝉儿在内的一些小动物提供一席之地。如果说,城市的天际线是一种静态美的话,那么,包括蝉声在内的一些小动物的鸣叫声就该是一种动态的美了。它们既是自然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推进城市绿化、打造宜居城市的一部分,或者说,也是城市“乡愁”的不可或缺的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