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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 军
10年前,当上海油画雕塑院美术馆推出第一个文献展“陈逸飞文献展(1960—1980)”的时候,不要说普通观众,连很多媒体记者也不太搞得清什么是文献展,它与普通的艺术展览有什么不同。然而,令人意外和欣喜的是,短短几年之后,这种依托于学术研究为基础的“文献展”很快在美术馆行业内兴起,并受到领导、专家、学者、艺术爱好者等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和喜爱。
文献展,通俗地讲,就是展示作品,同时还展出相关的大量文献材料,比如图片、草稿、文字、出版物、实物、视频等等,通过“作品+文献”的方式,帮助观众更深入、更全面地了解一件作品,包括作品背后的故事。通过“作品+文献”这种方式,让作品与作品、作品与文献之间,建立起具有上下文关系的逻辑关联,相当于在展厅打造一种特殊的历史语境,让观众具有某种代入感,去了解历史的真相和细节,去感受艺术家当时的心情和处境,从而更深入地理解艺术作品。
文献展应该说既是一种深入浅出的展览,也是一种雅俗共赏的展览。因为从专业方面来讲,它是偏重于学术性和研究性,还有一定的问题针对性,是在大量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梳理和挑选出最能代表艺术家在各个时代的作品和文献,所以具有相当高的学术含量。但从呈现方式来讲,它又是丰富的、多元的、立体的、通俗的。因此文献展是一种可以深度阅读的展览,有些观众一看就是二三个小时,其中有部分观众是反复来看,一个展览连续刷几遍也是常有的事。
那到底是哪些因素在吸引观众们反复来文献展现场打卡呢?笔者认为首先在于作品背后的故事性。人很多时候是感性的,容易被作品背后动人的故事和细节所打动,从而印象深刻。比如近期正在上海油画雕塑院举行胡“勇猛精进——俞云阶文献展”上,有一个专题版块叫“三画巴金”。在这个版块中,可以看到俞云阶给巴金写生的现场照片、作品的草稿、巴金的回忆录手稿与出版物、俞云阶夫人朱怀新为两人画的速写等多种文献资料,连同俞云阶先生分别于1955年、1977年、1978年三次为巴金创作的画像一起,一并展出。这三次画像,前后时间跨度达25年,如何理解在这25年间,俞云阶与巴金所经历的社会历史的巨大变迁,以及他们个人所遭遇的命运波折?单单靠三幅肖像作品,恐怕不能充分说明问题,所谓“相由心生”,肖像背后其实都是故事。借助于文献材料,尤其是一些图像资料,通过同一个人物在不同时代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观众得以深刻反映对象的心理活动和精神面貌,以及宏大历史对个体生命造成的具体真实的影响。了解了这些背景材料之后,观众相当于站在当时的历史语境中再来看这些肖像作品,才能深度理解巴金所言:“他画的不一定就是我,更多的应当是他自己。”在俞云阶60余年的艺术人生中,除了巴金之外,他还曾为不少历史文化名人画像,比如鲁迅、瞿秋白、顾圣婴、蔡文姬等,因为这些历史文化名人都是有深度、有灵魂的个体,策展方力图通过“肖像绘画+文献”的方式来表达人内在精神世界的丰富性。
其次在于历史的真实性。2016年在上海油雕院主办“精神的融合——周碧初文献展”上,展出了两张手绘的中英文双语的旧海报,给前来展览现场的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张海报清晰地呈现了周碧初、朱屺瞻、陈抱一、钱鼎、宋钟沅曾经于何年何月举办了“联合油画展”。另一张更为详细地记载了周碧初先生曾经在大新公司四楼画厅举行过“周碧初油画风景展览会”。文献展中,通常有大量的一手文献,比如说手稿、书信、证书、历史照片、出版合同等等,这些历史文献包含着无数直观、真实、确凿的信息,把观众仿佛一下子带回到当年那种时代氛围中……
这次“勇猛精进——俞云阶文献展”上,与《高歌猛进》和《开路先锋》同时展出的还有一张珍贵的草图。这张草图,是俞云阶先生的儿子俞力在父亲遗留下来的笔记本中发现的,它正面是《高歌猛进》,它的背面是《开路先锋》。这张草图的发现,不仅有力地佐证了《高歌猛进》是由俞云阶先生创作的,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揭开了1970年代油画名作《开路先锋》的来龙去脉。
第三,就是叙事性展示的空间建构。文献展是具有很强叙事性和故事性的展览类型。展品与空间之间,展品与文献之间,必须建构起一定的互文性,观众才能找到展览的叙事结构和秩序,从而才能更好地解读文献展的策展理念和展览内容。另外,文献展要同时面对艺术品、档案资料、文献实物、复制品、影像等各种纷杂的展品资源和信息。如何将这些展品资源和信息进行有效结合,巧妙地转换成展陈语言,十分考验策展人和展览设计师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通过对俞云阶艺术人生的研究与分析,策展方确定了深蓝与橘黄作为此次文献展的主色调,海报与主题墙均采用了这两种主色调,只是采用了不同的组合和构成,形成了一种互文关系。这两种主色调,还渗透了展览现场的方方面面。比如一楼选用深蓝色展墙用以呈现俞云阶艺术人生四个篇章的内容,通过这样的设计,让观众一到展厅,就能很快明白展览的叙事结构和秩序。而在二楼,采用局部深蓝色展墙,用以展示重点作品和重要版块。整个展览采用橘黄色展板作为每个章节的起首,与深蓝色形成一种对比关系,既醒目又让展览的叙事富有节奏。
策划之初,对于选择俞云阶先生的学生赵志荣老师创作的《俞云阶》雕像作为展览收尾,策展方认为单薄了一点,不足以全面反映俞云阶先生个性鲜明、风格独特、命运多舛的艺术人生。后来他们在雕像的背景墙上,不仅单独涂刷了一面深蓝色展墙,还将反映俞先生个性特征的文字,用大小不同、色彩不同的立体字作为雕像的背景墙。这样,在一个区域内,就建构出多层级的信息传达,这些信息又各自带有不同的视觉肌理,在灯光的塑造下,与观众进行着默默的交流。
油画《高歌猛进》是新近被发现并确认的俞云阶先生目前仅存的一件大型主题性绘画作品,在时隔半个世纪之后第一次公开亮相。为了烘托它的重要性,策展方特意在前面的两道独立展墙上,放置了《笛声》(1958)与《此时无声》(1980),这两件作品不仅代表了俞云阶先生坎坷的人生经历,更与处在中心位置的《高歌猛进》构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和精神上的张力。通过这样的空间建构和展陈语言,含蓄却又形象有力地揭示出俞云阶先生充满内在冲突的戏剧性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