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9日 星期四
欧洲记行·大本钟 衡复音乐区(剪纸) 舞蹈队里“明心”多 打铁浜、太平桥与菜市路 桂花吹断月中香 住在剧场的日子
第16版:夜光杯 2023-10-30

住在剧场的日子

黄中俊

住在剧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与住在工厂、学校、机关的筒子楼的感觉不一样?如果是住在一个声名显赫、令人膜拜的剧场,是不是更有梦幻般的感觉?

然而,并不是。至少曾经在首都剧场住了近三年的我这样觉得。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所在的首都剧场,是老式的苏式建筑,集演出、排练和办公为一体。紧靠王府井大街的,是演出剧场,演出剧场后面是一座呈凹字形的大楼,一共四层,最初是作为化妆楼设计的。在住房紧张的年代,大楼的三、四楼就成了剧院部分员工的宿舍,由夫妻二人拖儿带女住着。于是之、林连昆、苏民、吕中还有很多员工都或长或短在那里住过。我从上海毕业进入人艺的时候,就被安排住进了四楼的女员工宿舍,424房间。

当我第一次走进宿舍的时候,里面横七竖八放着单人床、写字台、椅子等,冷清凌乱。我请刚认识的舞美处的方义找来竹竿,在单人床上拉起了蚊帐,再用其他单人床、写字台、我托运来的行李箱、布帘等,给自己隔出了一个小空间。后来,又有中戏毕业的女生住进来,著名的中戏表演系87班的女生如陈小艺、徐帆等,最早就是被安排住这间宿舍的。她们搬进宿舍的那天,我推开房门,只见我自己隔出的小间已被拆除,房间里被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塞得满满的……这间宿舍也是女员工的休息室,有时会有女演员、女医生等来午休。

宿舍里有一扇窗,窗面对的是一个天井。站在窗口,我是看不见街景的,只看得见一小片天,看得见围绕天井的房间和排练厅的窗户,看得见墙上常沙娜设计的敦煌风的莲花造型浮雕,听得见排练厅的声音。天井仿佛是一个天然音箱,使排练厅里演员们念台词的声音产生了回响,变得悠长绵延。《茶馆》排练时,我会听见第一幕开场时裕泰茶馆的热闹嘈杂。入夜,排练没有了,但我能隐约听见剧场演出的声音、观众的笑声掌声,能听见浴室的流水声——剧场有演出的晚上,浴室是供热水的,也能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炒菜声甚至夫妻间闹不愉快的声音。

走出宿舍,就是其他员工的家了。三、四楼楼道里一家挨一家,家家门前有个三屉桌,桌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旁边的矮凳上则放着高压锅、煤油炉。每到做饭的时候,煎、炒、烹、炸,楼道里好不热闹。我就是从张万昆媳妇那里,学会了饺子的花边包法。我有时去食堂买好饭后到同事家吃饭,有时也去同事家如杨立新家蹭饭。我进人艺时,人艺正在排《雷雨》。我经常看见扮演四凤的郑天玮穿着排练用的淡绿色的纺绸短衫,在楼道里忙前忙后做饭,在灰暗的楼道里很是亮眼。郑天玮后来在文章中说,她要在生活中找到四凤平时操持家务的感觉。

住在首都剧场的日子里,到过我宿舍的人不少,有剧院内不同部门的同事,有报社、杂志社的记者、编辑,有大学时代的老师、同学,有来北京旅游的亲戚。我还张罗过吃涮羊肉,组织过聚会。我24岁生日聚会就是在那里办的。那天晚上,我担任场记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正好有演出,梁冠华、郭冬临、李洪涛化好妆后简单参加了聚会,然后再去演出,李洪涛还送了一束鲜花,那也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鲜花……很多年以后,当年到过这个房间的人,功成名就的很多,命运坎坷的也不少,想起来不免令人感叹。

剧场门前有个小广场,平时人不多,有时会有人打羽毛球、跳绳。为了参加北京市机关运动会,我曾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练广播操。舞美处的方义、李果在这里手把手教我骑自行车。我一圈一圈在广场上练习,当然没少摔跤,终于有一天骑出广场,骑到了王府井大街上。犹记得,那天我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我也曾看见徐帆牵着杨立新的儿子杨玏在广场上散步,那时的杨玏还在读幼儿园……

其实,住在首都剧场的日子与住在工厂、学校、机关的筒子楼的日子没有多大区别。每当华灯初上,首都剧场散发出橘色的光,在夜幕下宛若一座金色的殿堂,引领人们怀着朝圣的心态从四面八方涌来。然而,在剧场的后面,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昏暗逼仄,锅碗瓢盆,家长里短。人们看到的是光鲜,光鲜的背后却是黯淡。这或许就是人生吧。

后来,剧院分了房子,住在那里的人搬走了,我也离开了。人艺对剧场进行了重新装修,四楼成了博物馆,布局完全变了,我根本找不到我住过的宿舍了。

后来在方义的指引下,我才找到了原来424房间所处的位置。当我拉开黑色的纱窗看见那个天井和天井上方的那一小片天时,我叫道:是的,就是这里!墙上的敦煌风的莲花造型浮雕,还有天井里回旋的排练厅的声音,一下子就把我拉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住在首都剧场的日子,一半是光鲜、一半是黯淡的日子。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