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15日 星期三
乡路幽幽 且以深情共白头 婚房十二平 肉眼看不见 卜居泮水 给皮肤补水的中医妙招
第15版:夜光杯 2024-01-02

肉眼看不见

高明昌

无形的东西,一直在有形的物事上表现。前一个最冷的天气,我就碰到了一件事情:那天晚饭后,与母亲对坐了一个小时,起身想回家了,母亲随即也站起,对我说,带一点山芋回去吧,山芋现在只只嫩了、只只甜了。说完话,母亲领我走向了灶头间。老人家一脚跨到灶后,弯腰抱走竖着的一捆捆的硬柴,地上慢慢地露出了两个篮子,篮子里露出了小小的尖头,那是山芋,有点灰,有点红。母亲抱起篮子,抱稳后,腾出右手,手伸进了篮子,从里面拿出了山芋,往我手心里塞,一边塞一边说,都是黄心山芋,拿回家,明天蒸了吃。

这是每个大冷天后必发生的事,年年如此。我估计,霜降以后,母亲就开始等着最冷天的到来。母亲平时很怕冷,有时却不怕冷。当天气慢慢转冷时,母亲的每个早晨与晚上,都希望看到满眼的霜花。所有的霜花都是冷天的信号,也都是甜蜜的预兆。当第一个最冷的寒潮过来后的第一个白天,母亲就给我打电话来了,儿子,你回来吗?我告诉母亲回来的。我知道,母亲不会倚门而待,但她一定满怀期待。对于儿子,有心比有言更重要。但山芋的甜确实是事实,母亲说,只要霜打了,霜重了,霜厚了,霜白了,气温低了,过一段时间,山芋就慢慢地变甜了,所以霜一打就来到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只不过肉眼看不见。

肉眼看不见的物事,存在也是一个事实。

小时候,与母亲一起种油菜。开阔的田野,一畦一畦的田垄横亘在面前,露水还透着亮光,娘俩就已经到了田间。湿冷的天气,呼出去的气,像是一团团的烟雾,在嘴前一片片送出来,停顿后消失,我们感觉到冷意在一阵阵袭来,在裤腿之间穿来走去。此刻,我的左手捏着一虎口长的油菜秧苗,右手握着一尺长的铲刀,我要将油菜插入土地。母亲示范着如何种油菜,先是将铲刀插入泥土,左右摇晃,晃出一个扁形的缺口,然后将秧苗根放进洞,再将铲刀插入旁边的泥土,将泥土往菜根处靠去,让菜根与泥土合拢。母亲不断地说,不断地种,种了无数棵,问我,会了吗?

会了,我答。天是更冷了,而且有微风吹来,我的手开始哆嗦,鼻清水也流了下来,但必须继续种。母亲走了过来,转了转脸孔,走到了我的西面,紧挨着我的身体,她叫我放下油菜与铲刀,双手来回捏捏,一会儿我感觉手心暖了,收放自如了,就继续种起了油菜。此时感觉,脸面不僵了,脸面不疼了,脸面不冷了,心里暖和了。我看着低头种菜的母亲,发现她走东走西,最后走到我的西边,蹲下来种菜,其实是用身体挡住西边刮来的风。我鼻子一酸,这微风,肉眼是看不见的,但母亲的眼睛神奇雪亮,她能看得见风来的方向,辨得清风大风小,她用身体替儿子挡下风来,挡住一点是一点。

最冷的天,最怕的是风。母子同在,第一个迎风的总是母亲。我每次出门,每次干活,每次观察,都是这个场景,因而都是这个结论。

后来的我知道,那些无形的东西,母亲永远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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