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

戴荣里

朋友送我一盒金银花，花是装在透明容器里，像海参。这物品来自山东蒙阴，蒙阴和我老家兰陵（原为苍山）皆属于临沂市。临沂盛产金银花，那一年去平邑九间棚村，看到漫山遍野的金银花，一想到少年时采金银花的情景，涌上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

我的家乡有个沙岭，长满了沙子。土壤很奇怪，这边是黄土，那边就是采不完的沙子。家乡的山岭上沿着田垄，栽满了金银花。每到春天，花开满岭，黄的、白的，散发着甜香。那时，天还未亮，就要随大人去采金银花。采金银花，花苞未开时最好，要开而未开，泛黄而未黄，要白而未白，朦朦胧胧有种趋势感的时候，采集金银花最好。早晨的露水沾在金银花上，略显一点湿润，这样采出的金银花，才能保持更好的品相。太阳升起来之后，金银花一捏就坏，采下来的金银花品相不好。每到春天采金银花的时节，小伙伴们很兴奋，早晨只要听人喊“采花子去喽——”定会有很多小伙伴响应。农村孩子皮实，采完金银花再去上学，也不会生出什么怨恨。看到瓶中那些尊贵起来的金银花，我好像感到金银花一夜之间变成了阔少。少时记忆里的金银花，采摘下来后，全摊晒在大地上，会很快萎靡成如烟丝般的黄色，哪有这般形同枝头刚采下来的品相？现代农业打破了人的认知，让我在冰冷的冬天，感受到春天的绿意。

朋友说：多喝金银花吧！能驱赶流行病毒。少时，每年春天，流感泛滥时，喝一碗金银花泡好的茶，确实能起到抵御流感的效用。开放完全的金银花，会有长长的花蕊，拽出花蕊，可以喝到琼浆般的甜汁，一向是小伙伴们争相比赛的项目。金银花盛开后，精华散尽，喝起来就不如未开的花苞甜美。冬春之际，泡一杯金银花，花苞散开，花香四溢，即使不喝，光观赏和闻香，也让人舒服。南方有大叶茶，蓬蓬勃勃，喝起来浓艳无比；北方有金银花，喝起来清新爽口。瘦弱的南方人需要力量的支撑，山东大汉则要配以田间小路般的金银花用来怡情。人间的调适，需要反差对比大的平衡。金银花茶和云南古树茶，同称为茶，却是茶的两种境界。

我有个邻家兄弟，叫陈江，是采金银花的高手，他一早晨采下的金银花，多为小伙伴们的两倍。他也善于在秋天收割后的庄稼地里拾荒，他所捡拾的粮食，多能胜过小伙伴们一倍多。我从几近童年的年龄就出去工作，和江兄弟相见的机会渐少。有一年冬天回家，陈江也从东北砖厂回家过年，老弟拿出金银花让我喝，花香在老房子里游荡，兄弟俩少时结伴去沙岭采花子时的情形顷刻闪现出来，我俩眼睛湿润着仰望屋梁。陈江老弟兄弟仨，他是老大，没几年，他因肌肉萎缩病而去世，后来他三弟也因此病去世。他二弟后来也得了此病，有一次和他二弟通话，回忆起少时一起采花子时的情形，兄弟俩都很动情。我怀疑兄弟仨得病与烧砖有关，看到金银花，又想到陈江三兄弟。人生无常，假如我也去烧砖，或许也会得上肌肉萎缩病。假如勤快聪明的陈江能到城市里工作，他的人生轨迹一定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越来越怀疑人生而平等这句话。生命的很多偶然，造成了必然性。就如这金银花，禅者赠送的金银花和我少时喝过的金银花，味道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是土地改良的缘故，还是外包装精致的原因，或许与加工有关。这瓶金银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与我所品尝到的陈江老弟泡出的金银花茶，完全两个世界。

天下没有一样品质的金银花茶，无论外形还是内在，我品尝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