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风景中有坚韧与创新、和平与包容

崂山松石 吴冠中

水田（一）吴冠中

舞蹈 林风眠

白手套 林风眠

大宅 吴冠中

柳林 林风眠

◆陈翔

今天，“中国式风景——林风眠、吴冠中艺术大展”在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开幕。中国式风景作为展览的名称，充分体现了林风眠、吴冠中在艺术上的高度，尤其是他们在中西融合的现代化实践上的价值。

打通中西绘画的探索

风景作为绘画的一个门类，专指西洋画的风景画；而中国画中与之相对应的，则称为山水画。这个展览，名为中国式风景，是借用了西洋风景画这个说法而冠以中国式的定语，表明了两位艺术家都是从西洋绘画入手，对中国绘画进行了改良或革命。更重要的是，两位艺术家打通了中西绘画的界限，把中国画、西洋画都还原为绘画艺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无界的探索，创作出新的艺术图式。

中国山水画和西洋风景画在很大程度上有相似之处，描绘的都是自然风光，但无论是艺术观念，还是绘画技法，抑或是工具材料，都有很大差异；尤其在绘画的功用上，两者相去甚远。

如果说西洋风景画更多的是重现画家眼中的现实，那么中国画家画的山水则是眼前景象和心中意象的融合体，画中的景物只是媒介，不是目的。简而言之，中国的山水画不是简单的绘画，而是到达精神世界桃花源的路线图，它独特的构图方式决定了要拉开艺术和现实的距离，而它对于笔墨的要求则从知行合一的角度强调了创作者本身的禀赋、学养和风范。

中西融合作为中国绘画艺术的世纪课题，在以徐悲鸿、林风眠等为代表的中国现代艺术先驱那里，成为中国传统绘画向现代转型的重要路径，在这种融合中怎么取舍、融合，不同的艺术家给出了不同的答案，提供了不同的样本。

消弭艺术种类的界限

林风眠在留法期间学习得更多的是当时最时尚的艺术潮流，那是一个世界现代艺术最活跃的时期，大师辈出，流派众多，在这背后，则是当时哲人们贡献给社会的种种思想成果。各种主张和主义繁荣和活跃了思想界，同时也在思维最活跃的艺术界得到积极响应，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这样一种社会现象，那就是当一种思想代表了时代的声音，并且和社会主流崇尚的生活方式相互映照的时候，你可以看到知识力量是如何改变社会现实的，你可以真切地看到精神世界是如何改变物质生活的。正是感受到这样的改变，让林风眠回国后满怀抱负、激情澎湃。

实际上，中国传统艺术也曾有过社会担当，不过随着社会发展，随着文人主掌画坛，把控了绘画的话语权，绘画慢慢地被引导转向对个人精神世界的塑造，换一种角度说，艺术最主要的功用，体现在对艺术家或观赏者的精神陶冶、心灵洗涤和修养培育，艺术更趋向于精英化、小众化和私人化。尽管艺术的市场化已经让艺术得到了很大的普及，但在传统文化的范畴中，传播方式和固有观念的局限使绘画艺术的大众化进程异常缓慢。艺术家是敏感的，真正的艺术家总是走在时代的前面，中国现代艺术的先驱们奋臂疾呼，极力张扬艺术的社会属性和公共价值，并力图以艺术来介入社会事务、改变人的观念、提升百姓认知。这不仅仅是一场艺术运动，更是一种社会变革。

林风眠非常清楚这种变革的必要性，而在绘画艺术本体上，他的着眼点放在对艺术本质的探求，基础是消弭艺术种类的界限，把绘画当作绘画艺术本身来对待，也就是说，不再有国画、油画之分，画就是画。这种超乎时人的认知注定不会被接受，于是他的画到底能不能算是中国画引起了极大的争议，争议的背后，关系到的其实是国人的民族文化观，究竟是用西洋画改造了中国画，还是在中国画中融入了西洋画的观念和技法，这关乎立场、身份、尊严和绘画的未来。从这个角度看，中国绘画的现代化转型问题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艺术问题。

不忘东方艺术的熏陶

林风眠在接受西方绘画的基本功训练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东方艺术的熏陶。尤其在经历了重重挫折之后，终于在绘画创作中找到了自在的身心状态，以看似与世无争其实舍我其谁的精神开辟了中国绘画的崭新天地。这种源于东方美学基础又结合了西方绘画技法和形式的艺术风格具有鲜明的特征。也具有强烈的革命性，他特立独行的绘画作品采用西洋画常见的构图形式，寄寓的却是十足的东方情怀，其中幽思蕴藉的境界和耐人寻味的场景弥漫着浓浓的诗意、淡淡的忧伤和拳拳的情愫，让人很自然地和中国古典诗词联系在一起，观者能够领略到他经历跌宕起伏又复归孤寂自处的澹然心绪和超然心境。时而浅吟低唱、时而响遏行云，这是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对于自己坎坷一生的深情回顾，这是铭心刻骨的抒情诗篇，这是非同一般的人生感怀。

吴冠中是林风眠的学生辈，在法国学成后回国。怀揣着人生理想和艺术梦想：要做对社会进步和历史发展有贡献的人，而艺术是实现自己理想的最佳途径。所以在他那里，无论是油画民族化的探索，还是水墨艺术的新尝试，都具有使命感和责任感，这种行为着眼的是大局。

吴冠中和林风眠一样，重视艺术理论的阐述，具有出色的文字能力；相比前辈，他更多了一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达欲望和写作动机。他振聋发聩的艺术观点和他不羁惯常的绘画实践一起塑造了他先行者的形象和叛逆者的精神，使得他的人和他的画一样充满了争议性。

在艺术不再一元化统摄的思想解放年代，吴冠中是呼吁关注绘画艺术形式美的艺术理论倡导者和艺术创作实践者。他继承了前辈林风眠对于绘画本质的基本认识，对于油画的民族化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形成了具有个人辨识度的风格样式，这种样式的民族特点和东方韵味非常明显，并且透露出诗意江南的灵动和清透。而他的宣纸水墨作品更是将这种灵动和清透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用作为绘画基本元素的点、线、面来对国画笔墨进行解构和重构让他的作品具有一种引人注目的节奏感和韵律感。最值得关注的是，这种节奏感和韵律感是通过打散物象的原生结构和固有形态而获得的，因而他的抽象化和元素化的处理将中国水墨由相对封闭的传统形态一跃而成为能为世界普遍接受的新型绘画语言，从而开创出一条中国绘画当代化和世界化的成功路径，开辟了中国水墨新天地。

坚守传统艺术的独特

当然，这种转型是革命性的，成功的代价就是吴冠中对传统绘画一些基本观念的创新性解释和开放性实践引发的激烈争议，其中的焦点就在于对传统国画的理解，争论双方各有立场，一方面是我注六经，一方面是六经注我，前者忠诚于传统本体的神圣性，后者致力于破旧立新的发展观。表面上看，这是一场关于中国画艺术的笔墨之争，实际上和林风眠当年引起的中西之争一样，只不过换了一个历史阶段和社会场景。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全球化成为不以人们的意志而转移的发展趋势，如何在融合的大势之下保持民族文化的主体性，如何在创新的大潮之中坚守传统艺术的独特性，如何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世界视野中重新审视和观照当代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方向，中国式风景——林风眠和吴冠中艺术大展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既有历史意义和现实价值，又关乎未来发展的很多话题。

如果说，林风眠和吴冠中的艺术成就创建了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成功样本，那么，在今天全球化浪潮势不可挡之时，这两份样本已显示出可贵的当下价值。林风眠、吴冠中持续接力创造出的中国式风景兼具了国际视野、时代经验、本土逻辑、传统精髓、东方韵味和中国气派，充分展现了在中西交融中中华文化异常坚韧的延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与和平性，以及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文化胸怀和文化自信。

在中法建交60周年之际，在中法文化旅游年的开年之际，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世界视野中，我们回顾历史，致敬先辈，感佩他们在学习和运用西方绘画艺术观念和技法的同时，坚持中华艺术主体性的基本立场；感佩他们在争议和质疑中，筚路蓝缕、义无反顾地将中国绘画融入世界艺术的卓绝努力。在他们身上，不仅体现了真正的艺术精神、强烈的历史使命和社会责任，更体现出中华文化的自信、坚韧和自我革命的内生动力。而这些，不仅是宝贵的精神遗产，更可以启发我们思考，为创建当代的中国式风景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