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杏花

范婉

一只好奇的蝴蝶翩翩飞过，浸着光，停留在荷兰“梵高美术馆”。突发奇想，何不用《梵高书信集》中第一人称的口吻，来解读他的画作呢。特别是眼前这幅著名的《盛开的杏花》。

看看这棵杏树，几乎没有叶子，只有繁密的花朵，娇媚柔弱地占据着枝头。看看这天空，幽蓝、深邃，一种具有梦幻特质的色彩。一时之间，震撼不已，激动、惊讶和欢喜，不请自来。哪怕离我最近的这一簇，也开出了三五朵，花瓣与花蕊轻轻地抖动。

这棵盛开的杏树抵挡了我的视线，站起身，暖风把窗帘一角掀了起来，那是我和这棵杏树构成的生命体外面的一种波澜起伏的生活。我总是在变，一种情绪，发自内心、嘶哑不清的，同时又是昂扬的，像金丝雀那样清脆的歌声，取代那些枯燥无味的描绘——一板一眼，太刻意了！太理智了！这样是没法描述那种转瞬即逝的爱恋时刻的。

我说过我要画一棵杏树。这棵杏树生长在河岸边，那些花朵，在蓝天的映衬下，那么恣意地怒放。画面摒弃了以往的张扬和执拗倔强，显得那么平和安详。但我分明看见，有许多小小的火焰，迤逦散布在纵横交错的枝条上。这棵树，繁花满枝。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时间光环中的这一瞬间，我的侄子小文森特出生了，多么令人愉悦的一瞬间。我望着春天里这棵盛开的杏树，眼睛不禁湿润了。

整个世界都在浮动和旋转——地上的花树，天上的云彩。我透过花枝望向天空。当柔风吹散云彩，蓝天就会变得纯粹。如果蓝天能够永驻不逝，如果杏花能够永远绽放，如果此刻可以永远存在……

水边肥沃的草地，到处都是玫瑰花和鸢尾花，也有岩石和蝴蝶；一种带花斑的大蝴蝶。如果把随波逐浪的诗和胡思乱想相融合，相信总会有一些景物值得你去描画，甚至每天都会激起不同的涟漪。生命就像这棵杏树一样会生长年轮，也会像这棵杏树一样，花叶飘零。我心中多么悔恨之前发生的桩桩琐事，诸多不顺和彼此分离，因为这我甚至没法去看望那个才诞生的可爱婴儿，生活竟是那样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束缚。我只能呆坐在奥维尔疗养院的花园里。我等待着，我倾听着，什么也没有来临，什么也没有。我绝望了。生活把我给毁了。当我说话的时候，既没有赞同的声音，也没有反驳的声音。这里有诞生，那里有死亡；我总是这样忙忙碌碌，不停地画画。现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我再不会用手去抚摸那些花朵，那些向日葵，以及从果园的围墙上折射下来的阳光了。推开窗户，一群乌鸦以怎样的嘈杂一哄而散啊！你应该听得见那种翅膀振动的噼拍声和咿呀声。“那条路是你要走的。”有人说。“我要走的是这条路。”我喊道。怀着绝望，我眺望着那片群鸦飞过的麦田。我的一生，包括盛开的杏树——这些全都是幻影，乌鸦的尖叫声，如云雾一样消长不定，辉映着金黄色的麦田，时而飘到这边，时而飘到那边。我带着图画本，描绘的只不过是一些幻影。可笑的是我一直沉迷其中，孜孜不倦地做着有关幻影的笔记。

在展厅，有一只装饰华丽的镶木橱柜，由木匠亨德里克·维里达格于1790年制作的传家宝，他是文森特和提奥的曾祖父。它如此特别，只因后来被用作存放文森特送给弟弟的数百幅画作。里面还保存了近千封文森特的信件，满载他关于爱、梦想和幸福的诠释。

为什么我不能写完我正在写的这封信？因为我的卧室里总是凌乱地摊放着未写完的信。提奥，每当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属于最有绘画天分的人的行列的。我浑身充满了青春的欢悦，充满了对即将发生的事物的敏感。我仿佛看见自己憨劲十足像只蝴蝶绕着花朵乱转，还试图像蜜蜂一样嗡嗡地钻进绯红的花萼，使得整棵杏树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那样的我，将是多么的自信勇敢又快乐啊。

我不想再和其他人搅和在一起，我喜欢的是路上偶遇的农夫的凝视；是在农舍里想要拥抱蹒跚学步孩童的母亲的凝视；有一天我也会那样陪着小文森特学步。另外，让我高兴的是，过不了多久，在大黄蝶围着蜀葵花飞舞的午后，我的弟弟就会到来，他就站在那棵杏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