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霜
学生分类型,大致有两种。一种是那种灵气十足的,掌握知识很快,手到擒来立竿见影;还有一种是笨鸟先飞,行进或许缓慢但是绝不停留,一步步走得扎实。刘鑫属于第二种。
刘鑫拜我为师的过程就很体现出她的性格和学习特点,那是挺奇特的经历。她费了很多周折找到我,当她风尘仆仆站在我面前的时候,由不得我不收下她。
那是几年前的一天,我忽然接到堂弟吴迎(时任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的电话,他是这么说的:“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电话那边是一个女士打来的,她说来自辽宁,说要联系上吴霜老师,想跟她学习歌唱。你要我给她你的号码吗?”我觉得一个来自遥远外地的学生,竟然转弯抹角找到我,可见心诚。先不管她是什么样的条件,“好的,把我电话号给她吧。”
然后刘鑫就站在了我的面前。我马上就觉得她不像个唱歌的。三十多岁,春天的气候里穿了一件样式奇怪的袍子,中式的领口,颜色不绿不白,没有腰身,脸上完全没有化妆,彻底素颜,细小的斑点清晰可见。“毫无时尚感,想学美声?”我心里嘀咕。但是交谈中,可以感觉到她有一种执拗或者说是执着不停向我袭来,那就是“我在老家那里听到您的歌声,我太喜欢了,我是学音乐教育的,我那边的老师说过我的音色有地方和您有点像……您不觉得我冒犯您吧?我就是想见您,想跟您学习歌唱。”她确实是不怕冒失的,一个人坐了飞机来到北京,找到中央音乐学院的大门口,见人就问怎么能找到吴霜老师,直到有人觉得她挺心诚不忍晾着她,告诉她吴霜不在这儿,吴霜的弟弟在这儿。这才有了吴迎跟我说“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
刘鑫开始跟我学唱了。和我想的差不多,她的“音教专业”的基础在她的声音里几乎没有痕迹,她似乎从未学过唱歌。和她全然没有装饰的素颜一样,声音也没有任何修饰,不会张嘴巴,谈不到口型;不会发声,对歌唱的方法毫无概念。不知道她的音乐教育专业从何谈起,怎么学的?真的学过吗?唯有一点,当她随着我的引导按照钢琴的音阶开始唱起最简单的“咪嘛咪”的时候,我发现她的音色十分清晰,宽泛得很,天然带有一种“洋音”,并不是我们常见到的那种“民歌音”。“呵呵,你的音色倒是适合练习美声。”我对她说,她笑了,笑容里是她特有的一种憨态。
说她执拗,她确实执拗。她可以一个月坐一次着飞机来跟我上课。这其实是太奢侈了点儿。但是不久她的运气竟然来了。“吴老师,这回好了!我老公得到了两个工作机会,一个是北京的公司,一个是上海的公司。我极力要求他接受北京公司的邀请!我们马上要去北京了!我可以按规律跟您上课了!”刘鑫真的来了,每周和我学习歌唱,她十分认真,不能说她是怎样的机敏伶俐,但她就是认真。全力以赴地学习,珍惜每一句点评,录下课堂的每一个细节。你永远可以感到她想唱得更好的那种渴望,她会张嘴了,会唱高音了,她有自然的高音,唱得很高也不费很大力,她是有天赋的。很快她就希望自己的学习可以见到效果,她想登台。
“你目前的水平还不能上台。”我告诉她。她的执拗劲又来了,她不觉得自己的歌唱还不能“见人”,她的概念里似乎没有“是否达标”的认知,她就是想在人前歌唱。有一次,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女儿悄悄说我唱得不好听。”脸上又是那种傻憨憨的笑容。我不能总是打击她,一次,我们有一个去养老院慰问的活动,就把她带上了。当然没有唱好,节奏也跟得不太对,声音也难以达标。但是她很开心,人前歌唱是她学唱的最大动力,大多数学唱的人不都是如此的吗?展示自己,是许多女人心中的向往吧?
刘鑫开始唱成型的大歌了,她唱《我爱你,中国》,唱《蓝色爱情海》,唱《我像一朵雪花天上来》……这些抒情的有难度的属于美声类的中国歌曲她都染指。胆子大,进步也就跟着来了。我由着她唱,喜欢唱什么就唱什么,这是我的宗旨。想当年我自己不也是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吗?不怕失败,大胆尝试永远是第一步。而我一直要她唱的是那首《共和国之恋》,那是我喜欢的作品,歌词好旋律好,难度适中。这首歌在我的课堂上她唱了一年有余。今年的五·一,在我们声乐学会的展示舞台上,她的歌声让许多人感到意外:刘鑫可以唱得这样好了吗?
刘鑫,一个带着九岁孩子的家庭主妇,心里有着自己的追求,长途跋涉来到北京拜师学艺,从几乎一无所知到开始感受到大家的由衷赞叹。看到她特有的憨态可掬的笑容,我也感到开心。
“刘鑫,你注意在台上不要乱动,台上的姿态还要再教你。”她一如既往认真地点头,歌唱的新阶段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