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
“命运赐予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在被任命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馆长的时候,博尔赫斯近乎完全失明,他写下这句诗——我认为是一首特别好的诗。诗意和哲思通常是零碎的、断续的、乃至明灭的。但一首诗的好,标准其实难以言说,通常也因人而异。恰因如此,天下好诗才会足够多。有关文学的美妙,都可以在这个逻辑上生根发芽。
事实上博尔赫斯很年轻时就已经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公共图书馆的馆长了。同时他写作,办杂志,讲学。“作家们的作家”,这是人们对博尔赫斯的至高评价。我想这也一定跟博尔赫斯大半生都在图书馆工作有关。他掌管图书馆,也就掌管了所有的文字和语言,乃至所有的历史和艺术,甚至音律。可能上天考虑到了这些,才夺去了他的视力。埃德温·威廉森说,“博尔赫斯一生的事业充满断层、后退和转折。”(也有人说这话更适合描述博尔赫斯的情感生活,容后再说),我认为这是粗鲁的表达。只要“社保”还在图书馆,博尔赫斯就永远在“连接,进步和生长”。
我要补充“社保”这个词在作家身上的意义。作家的真正事业是写作,所以“社保”对作家来说应该是双轨制——就拿博尔赫斯举例,图书馆给一份,被出版的作品会给他另一份。
一个作家的作品,其质量取决于情感的质量,但其情感的质量其实并不取决于恋爱的对象,而是取决于其思想的质量。如果有人非要说博尔赫斯的情感生活是一出悲剧,那是搞错了博尔赫斯的恋爱对象。我想在那个时代,作家的恋爱对象通常都是图书馆或是书店。无疑博尔赫斯的婚恋是极为“成功”的。
如果把博尔赫斯和图书馆做成一组词,王安忆和高校则可以成为另一组。
1994年,陈思和教授请王安忆到复旦大学开文学讲座。王安忆当时就问他:能不能让我正式开堂课?陈思和教授想了想,表示为难的同时也表示可以试试。十年之后,王安忆带着人事编制调进复旦大学,成为一位教授写作的教授,每天才真正有学生喊王安忆老师。
在为复旦大学创意写作学院“服务”了整整二十年后,前几天王安忆老师得以荣休。纪念仪式上,王安忆用非常深情的话语对未来的学人们做了期许,但最后一句却非常质朴而直接:“(在复旦大学教写作)这二十年我过得非常愉快。”
“非常愉快”是什么意思呢?这是蜜蜂会在花丛中说的话,是非洲狮群看见了迁徙中的角马,也是博尔赫斯在图书馆数十年的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