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劳家事的杜甫

顾农

“春来常早起，幽事颇相关。帖石防隤岸，开林出远山。一丘藏曲折，缓步有跻攀。童仆来城市，瓶中得酒还。”这首杜甫的五律《早起》写于成都，过去往往系于上元二年（761），从诗中提到的“帖石”“开林”看去，更可能作于上元元年（760）春天草堂初建之时。这里的工地周围多有水流，所以要给江岸驳上石块，以防土岸隤坏，那些影响视线的树木要砍去一些，这些兼顾实用与审美的工作乃是住宅草创时必须要做的事情。《杜甫草堂史话》写道：“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岁末，饱经跋涉艰辛的杜甫一家抵达成都。起先，杜甫一家暂借西郊的一座古寺居住……唐肃宗上元元年（760）春，当时的剑南节度使、成都府尹裴冕为杜甫在浣花溪上游选择了一处环境幽静、风光秀丽的地方拟建草堂。”于是杜甫迅即兴奋地投身到兴建草堂的事务中去，每天一大早就从暂住的草堂寺跑到工地上去指挥安排一切。

杜甫在《卜居》诗中写道：“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主人即指本地最高行政长官裴冕。地皮有了以后，要在上面兴建家园仍然是一件费钱费力的事情，幸而杜甫在经济上得到了亲戚的资助，至于具体的事务，则诗人必须亲力亲为。这时杜甫虽然还不到五十岁，但身体不好，走动已经比较迟缓。他始终坚持在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工地上操劳。诗的最后说起到市里去打点酒来喝，这样写可以不至于一直线贯到底而显得过于平坦，而同前文仍然保持联系——忙活一天以后喝点酒，有助于缓解疲劳。

一般的唐诗选本选录杜甫的诗，总是选择他那些忠君爱国、同情民间疾苦的优异之作；单独的杜甫诗选，也往往无地安插像《早起》这样的只写自己家事的小诗。其实《早起》诗中忙着人间俗务的中年人也正是杜甫本人。我们在拜读杜甫更其重要的杰作之余，选读一点他这种比较家常的诗，可以增加一点对这位“诗圣”更全面的了解。后来杜甫在《寄题江外草堂》诗中回顾往事说，当年建此草堂“敢谋土木丽，自觉面势坚。台亭随高下，敞豁当青川。”这里的“坚”“高下”“敞豁”等字眼，正与《早起》诗中写到的情形一一呼应。杜甫写诗作赋也好，修建家园也好，都是很用心的。安家乃是此时他的头等大事，而写诗更是千古之事，全都马虎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