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
花间词派其实并不花,无非是以花寄情,借花说事。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韦庄《思帝乡》
词作者的情商很高。用情方法首先是因时,选取春天这个季节萌发生趣。春天生机盎然,找人,做事,播种,交流,交易,都是很适合的时节。春游,杏花吹满头,芬香熏人醉,这个季节是花季,是人生的青春期,百事不扰,万绪不愁。
春游,足风流,用情的方位也很重要,因地制宜,“陌上谁家年少”,不是楼上谁家少年,因地因人因景,陌上,湖岸,有树荫、倒影、湖光、十色百花。不在楼堂,不在岩崖,也不在密闭的车厢,而是在放达的多维空间。天、地、人,心、性、情,俊男靓女,天作之合,爱意摇荡,享尽风流。用情在放达的空间,是融合性的自然场景的定位,有别于其他场景的属性,谈生意的酒庄是商业场景,搞外交的围桌是政治场景,打掼蛋的趣集是社交场景。具有自然属性的场景是用情的最佳方位,是真正的青春少年场域。花间派其实是自然派、生态意趣与生命情态同在。词作者用“足风流”三个字写出了对生命的珍爱赞美,也写出了对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融合的追求、浸染官场已久既不得意又不想放弃的幻想。
如果说因时因地是用情的客观选项的话,用情的态度,是作者主观的特长和风格。作者在特定的时间和场合表达了特别的态度,这是《思帝乡》的真正感染力所在。对花的表白,不是简单的赞美追捧,不是“泪眼问花花不语”的委婉,不是“无计留春住”的哀怨,更不是“半缘修道半缘君”的二选,而是刚劲直白、剖肝沥胆、无怨无悔、一以贯之的坚毅。在花面前,甜言蜜语用不着,在春天阳光里,遮遮掩掩没必要。阳光下的直白,是词人的性格使然,情到深处,话到嘴边,直入人心,在爱意萌发的春天,在人性放达的明媚空间,直白是最有效率、最清晰、最撼动人心的穿透,是一声雷、一阵雨,也是一支箭、一柄钩。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弃,也不羞——这样的发愿,需要多少个同等分量的重誓。
这里说的是用情方法和用情态度,是特殊场景下的情绪表达。但是,花间派对花言情,指月发誓,是借花寓意,是直中有曲。在古代封建官场中,“寓”的是许身朝廷,“曲”的是无情弃,表达的是忠诚效命而“不能羞”。韦庄当然知道春光短暂、大道不平,“但见时光流似箭,岂知天道曲如弓”,他之所以选择了花间,是因为不愿意辜负人生,也因为只有花间才能维护人生的意义,他曾经的志向是“平生志业匡尧舜”但最终还是“又拟沧浪学钓翁”。花间就是人间,花间用情,人间用心。花间用情可以一见钟情信誓旦旦,人间用心必须脚踏实地,扎扎实实。誓言而成谓之鉴心,无言而成谓之用心。唯有自我成就,方能做到“不遭弃”“不能羞”的人生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