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有条黄兴路

诸大建

在旧日称之为“上海里弄底”的大杨浦，转悠一条南北向的马路，可以看到上海开埠以来一直到现在城市发展壮大的四个时代，这就是1927年上海成立特别市以后建成的黄兴路。

黄兴路建于1926—1930年，是贯穿大杨浦的一条南北向主干路，南边跨过周家嘴路连接宁国路，北边经过五角场连接淞沪路，两头通向黄浦江。黄兴路串联起了整个杨浦区，沿着黄兴路从南往北做鱼骨状丰字形转悠，可以看到大杨浦特有的三个百年即百年工业、百年市政、百年大学，其中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江湾五角场开建的旧上海市中心，是当时最具海派想象力和执行力的城市空间。

黄兴路的南段从周家嘴路一直到黄浦江边，讲述上海开埠后城市发展的第一个时代的故事（1843—1912）。这里是公共租界1899年往东拓展而成的工业区，是杨浦城市空间发生发展之源。最早的杨浦区就是原来的公共租界东区，以东西向的杨树浦路为轴线，范围比现在小得多。当年的北界在周家嘴路一线，杨浦自来水厂、杨浦发电厂、上海船厂以及原裕丰纺织株式会社后国棉十七厂（现在是国际时尚中心）等百年工厂和百年市政，呈串珠状排布于黄浦江岸线。本世纪上海“一江一河”城市更新以来，这里被打造成为杨浦滨江，被联合国称为世界少有的工业遗产集聚区。目前在此基础上，这片旧日的租界空间正在吸引美团等一批互联网大公司聚集，发展新质生产力。黄兴路上的长阳创谷，1920年是东华纱厂，1952年改为中国纺织机械厂，2015年开始转型发展成为创意园区，曾经吸引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李克强到这里考察调研。大杨浦周家嘴路以北，一般没有石库门里弄，但是旧日杨树浦路一带是租界，路南是多个万人级工厂，路北是旧式石库门里弄，形成杨浦工业区特有的城市肌理。有意思的是，在黄兴路一边的眉州路上还可以看到苏州河北岸难得见到的邬达克建筑，是1936年由上海实业家陆伯鸿委托设计的圣心女子职业学校。这个邬达克建筑现在是东航管辖的宾馆和一所知名月子中心的所在地。

黄兴路北段从走马塘到江湾五角场的空间，讲述上海城市发展的第二个时代的故事（1912—1949）。1922年孙中山提出要把上海建设成为世界商港城市，1927年上海成为特别市之后提出大上海计划，要在租界之外的江湾五角场建设上海自己的市中心，与租界开展竞争。同济大学毕业后来留德回国的博士沈怡担任工务局长，主持了这个上海自主建设国际大都市的宏大项目。大上海计划的实施因为日本人入侵而中止。现在留下的印记可以分为大小两个空间。小空间是在淞沪路以东和翔殷路以北建设的新上海行政中心，标志性建筑是市政府大楼、市图书馆、市博物馆、江湾体育场等。市政府大楼周围建设了十字形主干道，南北向是世界路和大同路（后者未建），东西向是三民（现三门路）和五权（现民星路）。新上海市区的大空间，西至今逸仙路，南至走马塘，以五角场为中心建设五条对外的放射形主干路，即现在的黄兴路、四平路、邯郸路、翔殷路、淞沪路。现在转悠大上海计划的空间遗存，可以发现这些历史建筑已经焕然新生，江湾体育场成为市民健身休闲的好去处，绿瓦大楼成为上海体育大学的行政中心，杨浦区图书馆变成闹中取静的读书胜地并设有大上海计划的展示馆。

黄兴路中段从周家嘴路到走马塘的空间，讲述上海城市发展的第三个时代的故事（1949—1978年），特别是解放后建设工人新村的故事。1949年后国家要求上海建设生产性城市，为了给工人阶层的先进分子解决居住问题，新中国首任上海市长陈毅亲自布局建设两万户工人新村。杨浦区是工人阶层密集的工业区，承担建设一万户，是两万户建设中的主力军。因此大杨浦的老房子主要不是石库门里弄，而是整片整片的工人新村。那时控江路以北是一片农田，于是在控江路到走马塘之间的空间规划建设了控江新村、凤城新村、鞍山新村、长白新村等四个工人新村。此外还有单位自建的新村如同济新村、公交新村等。七十多年过去，建于五十年代的工人新村开始面临城市空间更新和提高生活质量的挑战。我的一个博士毕业生在长白新村街道当书记，他在一线有新意地开展工人新村的版本升级工作，把当年两万户建设中属于第一批的长白新村228街坊，转型改造建设成为集生活、商业、文化和休闲等公共服务为一体的新型15分钟生活圈，同时保留了几栋二层楼的老房子做上海工人新村展示馆。这个案例已经成为上海建设人民城市的一个新故事。

黄兴路过了五角场以后成为淞沪路，最近20年发展起来的大学路和创智天地，可以讲述上海城市发展的第四个时代的故事（2003年以来）。五角场周围是上海的大学集聚区，百年大学有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上海财大等。2003年杨浦从工业城区向创新城区转型，提出校区、园区、社区三区联动的发展思路。扎根上海、眼光超前的香港企业家罗康瑞继新天地开发成功之后，开始在五角场谋划建设有新意的创智天地。通过建设创智天地、大学路步行街、江湾里等城市空间，打造出了上海大都市耳目一新的文化消费空间。同济大学的建筑规划教授，在大学路旁边的高档商品楼住宅区，搞了有乐趣、可参与的都市创意农园，“推波助澜”地增加了这个网红地标的创意与成色。大学路与创智天地，代表了黄兴路发展的新高地。我曾引入3T理论（即tolerance、talent、technology），tolerance是要建设有开放性和包容性的城市空间，talent是要用包容空间吸引有创意的年轻人和大学生，technology是要鼓励年轻人有了新思想就可以去创业。

今日黄兴路两头勾连了上海两个世界级的城市空间与项目，即杨浦滨江和创智天地，从黄兴路的过去与现在可以充满自信地看到上海建设有世界影响力的中国式国际大都市的诗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