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9日 星期五
清晨,家乡的渡口 说说“节假日” 候诊区老病号 蹭澡 湘波楚梦 “给少男少女”
第14版:夜光杯 2024-06-28

蹭澡

陈睿昳

六月梅雨季,又闷又热,天天像在洗桑拿。——什么时候第一次洗桑拿,记不清了,不过如果问我放松下来最喜欢干什么事情,或者干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放松,那无疑是洗澡。

对于洗澡我有一种执念,大概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怎么好好洗过澡。

上世纪80年代初,我寄居在奶奶家,堂哥堂弟偶尔也来住。那时候石库门房子啥都没有,没有马桶间没有淋浴设施,那怎么洗澡呢?奶奶家有个天井,她会把澡盆放在天井下,正对着屋外的阳光,澡盆直径1.2米的样子,先盛好冷水,再兑点热水瓶的热水,就这样一潭“死水”开始洗澡。冬天还会外面罩个罩子,确保温度。我傻乎乎地洗了好久以后才意识到,每次都是堂哥和堂弟洗过以后才轮到我洗,那水微微有点浑浊,带着他人的皮肤角质。奶奶重男轻女,嫌弃女孩子脏所以必须排在最后洗,这种论调如果放到现在应该难以想象吧。

林黛玉为了自己挑别人挑剩下的花而难过,张爱玲为了自己穿继母的旧旗袍而难过,排在洗澡末位顺序的我,为洗别人洗过的洗澡水而难过。

等我读小学后回到了父母家,依然是石库门房子,依然只能用“死水”洗澡。因为不能经常洗把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我得了严重的皮肤病,身上涂满黄色的膏药,隔着冬天的棉毛衫和毛衣,隐隐还能闻到那股膏药的气味,我怕同学闻到,很是自卑。因为不能经常洗澡,初中时我的头发上还长过“老白虱”,和同学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头抵着头,惊觉虱子在彼此的脑袋间跳来跳去。那个时候电视上开始有clean clear的洗面奶广告,可是我家没有淋浴,我压根没有用“活水”冲脸的机会,只能看着电视里的模特羡慕。

到了90年代初期,身边的人陆续拆迁,或者拿到了单位分配的房子,搬入新公房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多。我的堂哥堂弟就是,他们欢欢喜喜地住进了有独立煤卫设备的新家。少女时期的我无比渴望站在水龙头下,畅快地用沐浴露洗发水洗面奶洗把澡。我妈体恤我的心情,开始带我去亲戚家“蹭澡”。

每逢周末,妈妈带着我,挨家挨户走亲访友: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阿姨……只要这家人家有淋浴,就逃不过我们的拜访。我妈负责和亲戚聊天,我呢,一进门就钻入浴室开始洗澡。那时我也有了洗面奶,每个礼拜有了一次在脸上打出绵密泡沫再冲洗干净的机会。有一回我在奶奶家洗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奶奶在外抱怨,怎么可以洗那么久?她是很节俭的人。碰巧,那天我叔叔也来看望奶奶,想小解却发现厕所被占了,于是只能出门去找公厕,很是尴尬。我还经常去表弟家洗澡,他家住在浦东,我家住在浦西,为了洗澡,我坐公交车横跨黄浦江。他家有高级的阿迪达斯运动沐浴露,我偷偷用了几回,洗好澡出来立刻被表弟发现了,他说你身上这个香味只有阿迪达斯才有。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去“蹭澡”多有不便。那时差不多到了2000年。是的,直到千禧年了,我家还是住在石库门房子,拆迁遥遥无期。每次我想洗澡了,我妈就给我5元浴资,让我去公共浴室或离家不远的电车三厂洗澡。直到读大学以后,蹭澡问题方迎刃而解。财大宿舍有好几间浴室,每到周五回家的那天,我还要去洗把澡——当时学校洗把澡只要1块5毛,比公共浴室便宜得多。我的室友很不解,问我为啥不回家洗澡?我说不出口,因为我家还住在没有淋浴的老房子哎。

毕业工作了,淮海路上开了一家美格菲健身房,我豪气地掏出近2个月的工资办了一张年卡。我看重的其实不是健身,而是健身房的淋浴设施。每天下班后,踩一踩跑步机,然后蒸个桑拿洗把热水澡,快乐似神仙啊。酷爱洗澡的我,有时上班前跑一趟健身房洗澡,下班后再去洗一把。后来的后来,我家终于搬入了新公房,那之后我不再为了洗澡犯愁了,告别了“蹭澡”时代。

而今,我依然深爱洗澡这件事,因为曾经不曾拥有,因为现在深深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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