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1日 星期日
竹芋(彩色钢笔画) 绿皮车进入一座城市 精打细算过日子 岁月缱绻炒米粉 寻陆羽不遇
第13版:夜光杯 2024-07-06

岁月缱绻炒米粉

叶青

炒米粉已被光阴编成了故事,我常想对人说说。

上世纪七十年代,家乡小镇终于有了电影院,父母带我看的第一部电影叫《永不消逝的电波》。散场已是晚上十点多,随人流涌出影院时,寒风瑟瑟,母亲破天荒拉我走进电影院边上一家小餐馆,馆子里热气腾腾。不一会,一大盆炒米粉端上来了。

这盆炒米粉,肉丝切得均匀细致,煎出焦糖色,很诱人;绿豆芽短而肥,油光闪亮;白葱段很细很嫩,绿葱花青翠可人;米粉丝丝缕缕都吸饱了油汁,香气浓郁,入口滑润、香脆、鲜甜。我吃得咔哧咔哧响,三下五除二把它扫荡干净。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炒米粉,味道烙在我的心底。

自从吃了那一盆炒米粉后,我常盯着我家灶台二尺大铁锅,渴望能吃到小餐馆一样的味道。不断向外婆描述那炒米粉好吃的程度。外婆心软,有一天量出两斤米,从走街串巷的米粉担里换来三把长板面。她用一块结实的大肥肉一圈圈擦热锅,油水滋滋地流出来,锅底差不多有一小酒盅猪油就收起肥肉,把几片五花肉和洋葱烩一下,浇少许水,汤沸后,将米粉穿过汤底,再反复撩起翻炒,最后加入豆芽和韭菜炒至断生,用饭勺压一压,片刻起锅。因为油太少,米粉又是一家八口人的量,锅底一层焦黄的米粉锅巴,吃起来有脆脆的焦香,但不是那日小餐馆的味道。

就像电视剧《繁花》中汪小姐对黄河路排骨年糕情有独钟,我对电影院边上小餐馆的炒米粉念念不忘。美食从来有它的历史渊源,上海的排骨年糕是我们台州人发明的,据说家乡的炒米粉是贵州人首创的。华夏大地沉淀下来的美味,总是纵横交错。

台州米粉盛名在外,单是我家乡玉环的早红、晚红、洛阳青、湖广白、金裹银等稻米,制成米粉的口感,各美其美。米粉的形状也各不相同,有粗细适中的长板面,有老式面把,还有细而白,米香特浓,呈燕窝状的米粉。

我用家乡丰富的主食材进行厨房实战。炒五花肉红凤菜米粉,乡人房前屋后种着红凤菜,我也当盆景种于阳台,炒米粉时,掐一把嫩叶姹紫嫣红。乌骨鸡炒米粉风靡一时,几块老生姜用刀平拍后再切成丝,乌骨鸡切细块炒,米粉香得透骨,家乡人说常吃能把虚寒薄弱的胃养得像牛肚一样健实。海蜇花炒米粉,那是舌尖上的心跳。海蜇花又叫海蜇脑,是长在海蜇头与海蜇皮中间的花心,加工后呈花菜状,有大花有小花,像泡开了的白木耳,口感绵密鲜脆,与米粉搭配热炒,要把握好入锅的时点,才不会暴殄天物。只可惜米粉常有,而海蜇花不常有,海蜇花是海洋之花,七月随鱼汛姗姗而来,八月怒放,九月沉没于夕阳斑驳碎影中。

我最常做的是海鲜炒米粉。用温猪油激出大蒜的香气,把肉丝、鳗鲞丝、软壳白虾干、跳跳鱼干等海味与多种蔬菜搭配,酒水齐下,香气澎湃,汤汁恰到好处,双手左右开弓的架势,颇有操纵皮影戏的默契。炒出的米粉丝丝分明,油润光滑,将豆芽的白、洋葱的紫、高丽菜的绿、萝卜丝的红融入素色米粉中,色彩明艳的蔬菜,如宋朝岁时赐给高官近臣春盘里的翠缕红丝,让米粉自带喜气,有刚柔并济的张力,码在盘里似田野山海的风景。

我与米粉“量子纠缠”了几十年,花了很多心思,始终没能把一饼米粉炒出那寒冬小馆炒米粉的味道。我炒的是人生的滋味,是阡陌岁月的执念。

前几日,我来到一古镇的文化礼堂,见到纯手工制米面的大捣臼,屏幕演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制作米粉的浸泡、研磨、滤水、初蒸、二蒸等全过程。现代机械化程度高了,制作米粉手工操作环节少了;现在的绿豆很难在大木桶发出粗壮的豆芽;吃泔水、猪草和番薯藤,满一年才能出栏的猪找不到了。烹饪有时如同绣花,少一针就走样。一盆炒米粉的念想,是岁月缱绻,是言近旨远。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