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七绝两首 秋日闲情(插画) 驿路有“李” 等一等前浪 追光而行惟实励新 松指挥
第14版:夜光杯 2024-10-22

松指挥

陆春祥

在松指挥的后面,看着它挥动双臂的背影,我站立了足足十分钟。我想,这十分钟足够让我感受一场它指挥的交响曲了。

华东第一峰黄茅尖,在浙江丽水市的龙泉百山祖国家森林公园,一千九百多米的高度,使它傲然屹立于长三角。海拔一千五百余米处,有一个绝壁奇松景区,千仞绝壁,壁上生长着的万余棵苍松,松指挥就是伫立在悬壁峭壁下的那棵奇葩,它的前方是空旷的山野,它的身旁,大树枝条交叉横斜,为松指挥营造出一种波谲云诡的奇妙环境。

松指挥,就是一棵松嘛,它的样子像极了在舞台上挥舞着指挥棒的乐队总指挥。我是从它的后背发现松指挥的。从后背看,它梳着一个小背头,此背头,显然是它少年时顶部遭受重击之故,或者雷劈,或者风折,总之,它不再向上生长,而凝结成了伤疤般的头部,这伤疤是它在人世间经历沧桑的象征。它的脖子不太长,有长长的左右两臂,各自伸张得很远,似乎做拥抱状,它日日拥抱天空与大地。它的两臂上也长着横叉的枝条,那些枝条,似乎是它长臂上的装饰挂链。与它的小背头相比,它的身材要粗壮一些。我不知道它的具体高度,我只是站在它后背观察。

松指挥要指挥一场音乐会了。

今日骄阳,我登壁至此,已经汗流浃背了,而对松指挥来说,骄阳就是剧场中一万支的大灯光啊。万里高空显示出纯净的宝蓝色,这是天幕,几乎没有白云的杂质,整个天空都是蓝,蓝得气势恢弘。而它的听众呢,是旷野下的山林,各种树木,诸样花草,还有溪流,它们都是松指挥忠实的听众与演员,它们不缺席任何一场音乐会,它们与松指挥配合极其默契。自然,那些天空中的飞鸟,也常常临时客串,还有蝉们等夏季主力驻场演员的出色表演。

如此氛围,今天的音乐会适合演奏交响曲。

全场肃静数秒,松指挥的小背头微微向后仰去,右手捏着的那根指挥棒,轻轻一点,溪涧中的流水就出场了,无伴奏,清脆的叮咚声,叮叮咚咚,那声音,似乎是西周时代的编钟在风中发出的,悠闲,慢节奏,万事不焦急。接着,奏鸣曲来了,快速,活泼,主力演奏员是树林间的各种鸟,大山雀、喜鹊、相思鸟、金翅雀、火斑鸠、黄眉柳莺、白鹭、啄木鸟、大杜鹃、蓝翡翠、红嘴蓝鹊、白腰文鸟,黄茅尖有鸟类上百种,真是百啭千声。鸟鸣曲复杂而繁多,但也有独奏,比如那只著名的春莺,它演奏的曲谱就来自唐人笔记白明达的《春莺啭》,婉转清脆,欢快动人;比如黄腹角雉,又叫吐绶鸟,鸟类中的“大熊猫”,它们的声音,是大自然中的天籁。正当所有听众沉浸在万千的遐想中时,突然,整个舞台都暗下来,暗到伸手不见五指,有狂风吹过,有暴雷滚过,那些忠实的听众兼演员,也都配合着发出它们的狂啸之声。风雨过后,骄阳重现,天幕显彩,而紧接着,那蝉——夏日合唱队的主力就出场了。

蝉们的鸣唱,前所未有的努力,简直歇斯底里。最近几年来,蝉们练就了一种新的合唱技法,就是多声部有层次齐鸣。起先是一只或数只引领,接着就是一群齐鸣,再接着,除了贴在树上休息的身体有小疾的蝉以外,几乎所有蝉,都自觉齐鸣,它们被自己的声音所鼓动。一阵又一阵,总之,蝉们的齐鸣声,随着松指挥的小棒棒一点一点,节奏犹如农历八月十八的钱塘江大潮,前涌后推,一浪高过一浪,根本停不下来,而此时的松指挥,已达最佳状态,它双眼微闭,身姿柔软,指挥棒随着蝉鸣的强烈节奏而快速上下左右挥动。

刺猬团队小步舞曲,松鼠团队即兴曲,猕猴团队诙谐曲,精彩纷呈。随后,结尾高潮就到了,只见松指挥将小棒棒朝天幕上一指,空中立时有一队飞鸟过来,飞鸟的多少根据表演的季节而定,有时一队,有时数队,喜鹊队应该最讨人喜欢,嘁嘁嘁,它们拖着长尾,高调而过。紧接着,几只金钱豹,悄无声息地上场,它们一字排开,一边吼叫,一边表演跳跃与攀爬,难度系数均在8.0以上。又见两只黑熊摇摆着上场,先做熊抱状,再放开吼叫,它们的吼声均达到400分贝以上。金钱豹与黑熊都是森林之王啊,整场音乐会达到巅峰的高潮。

这阵高分贝的熊咆,将我的幻想拉回。看着松指挥的背影,我认定,它的指挥技术已经十分完美,交响曲、进行曲、变奏曲、小夜曲、圆舞曲、幻想曲、随想曲,它都信手拈来,演奏什么曲子,全因环境及季节的需要而随时定。它在这大山间,已经生活了数百年,它与所有的演奏者已经融为一体,我们从它的指挥中,听出了人事的巨变,听出了万物的风霜。

我与松指挥告别。我相信,当又一轮太阳升起来时,松指挥一定又会开始精神抖擞的一天。小棒棒一抖,晨曲响起,黄鹂、山雀、乌鸫等主力演奏员,清亮悦耳的婉转音乐,在辽阔的山野间不歇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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