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认识”，为何已是中度痴呆

最近，国家卫生健康委等15部委联合印发《应对老年期痴呆国家行动计划（2024—2030年）》，明确到2030年基本建立老年期痴呆综合连续防控体系，涵盖老年期痴呆预防、筛查、诊疗、康复、照护等多个环节。此外，行动计划还提出“接受老年人健康管理服务的人群认知功能初筛率≥80%”“疑似认知障碍人群就诊率≥50%”等目标。

上海已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患者早期筛查、治疗环节做得如何？记者走访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听专家聊聊记忆门诊的那些事。

风险随年龄增长而增加

华山医院神经内科郁金泰教授是国家神经疾病医学中心认知障碍疾病方向的带头人。他的门诊，总是挤满了全国各地而来的老年痴呆患者以及焦虑的家属。“中国60岁及以上人群痴呆患者人数约1500万，其中阿尔茨海默病（AD）患者的比例大约有60%—70%。”郁教授说，阿尔茨海默病是最常见的痴呆类型，患病风险随年龄的增长而增加。

“我爸确诊阿尔茨海默病的时候，我实在接受不了。”小王说，父亲记忆不好已2至3年了，但家人总认为岁数大了，直到突然发现平时爱打牌的他不会打牌了，这才带他去华山医院就诊。“预约检查比想象中顺利，但结果比想象中严重。我爸已是中度了。”

阿尔茨海默病早期发现通常依赖于一些临床症状的出现，如记忆力减退、注意力不集中等，患者还可能会有一些性格改变、情绪波动，比方说平时很友善的老人突然跟人起争执。“一些子女对这些疾病了解有限，不知道这是一种病理性衰老；还有一些子女对治疗这类疾病的紧迫感不足，直到患者进展到晚期阶段才带患者就诊，延误了早期诊疗的机会。”郁教授说。

AD整个病程可长达20至30年，从认知障碍到老年痴呆是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郁教授说，AD治疗的一般方式包括药物治疗和非药物治疗。早期阶段可考虑使用疾病修饰疗法，例如Aβ靶向治疗新药；痴呆轻度阶段可使用胆碱酯酶抑制剂；痴呆中重度阶段可使用NMDA受体拮抗剂。非药物治疗包括物理治疗、心理辅导、生活方式的指导（如戒烟、适量运动、改善睡眠习惯）、光疗、音乐疗法等。

最早发现的可能是自己

市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精神科岳玲主任医师谈到这些年患者变化时说：“最开始来记忆门诊的多数都是中重度痴呆，直到老人出现不认识家人、出门迷路、晚上不停翻找东西、觉得家人偷他东西，家人才带来就诊。”

最近两年，患者的情况变了。一位穿着非常雅致的阿姨来门诊加号，她60岁出头，等了4—5个小时才看上岳玲的门诊，说自己“记忆力下降明显了”。岳玲给她安排了全面的认知心理评估，但结果都在正常范围内，于是追问，为什么一定要看病？她说：“我女儿也觉得我记忆不如以前，我以前记性特别好的。”岳玲又仔细看了量表评分：一个初筛量表接近满分，总分30分，得28分；另一个稍有难度的量表，总分30分，得分27，但仔细一看确实扣分点都在记忆上。于是，她给阿姨安排了精准评估，用淀粉样蛋白PET进行诊断，确实，她脑中已经发生了阿尔茨海默病的病理改变。类似这位阿姨，症状很轻就来就诊，且坦然面对并愿意积极干预的患者，这两年明显增多。

“不过，大众对疾病的认知还是不足。”岳玲说，门诊遇到很多家属，第一句话是“他人都认识的”，言下之意“症状还不算重”，再问，患者很多事搞不清楚了，往往已经是症状很明显的痴呆。此前，还有一位外科主任带着90岁老母亲来看“抑郁症”，因为觉得老人这两年话越来越少，人动得越来越少，以为是子女工作繁忙导致老人寂寞不开心，结果一查已经是中度痴呆。

岳玲告诉记者，最近学界有一个研究热点：强调“主观认知下降”人群。因为研究发现，最早发现症状的人可能是患者自己。年纪大了，记忆总是在“走下坡路”，但这个下坡路是缓是陡，需要医生来鉴别。如果主观感觉到认知下降，能来记忆门诊，有可能被查出是很早期的认知障碍患者，就可以进行积极干预。

精神行为症状可获改善

2024年，两款针对早期阿尔茨海默病治疗的进口创新药在我国获批上市。Aβ靶向治疗新药的临床试验显示，经过18个月的治疗，患者病情恶化的速度减缓。在郁金泰的门诊，很多家属都是冲着新药而来。但是，新药有明确的适应证，仅针对延缓早期AD发展进程有效。何为“早期”？郁金泰说，这类患者有轻度认知功能下降，但还没影响到日常生活和工作。目前，早期就诊求医的比例仍然很低。他牵头开设了认知障碍专病门诊，希望能更早地筛查并发现早期病人，给予更多治疗机会。2020年，郁金泰团队牵头制定了全球首个AD循证预防国际指南，提出通过控制血管危险因素和健康生活方式等21种干预措施，至少能阻止40%的AD发病。2023年，团队又筛选出痴呆的62个可调控风险因素，绘制了首个痴呆可调控危险因素图谱，发现通过积极干预可预防47.0%—72.6%的痴呆。

“不过，对于中晚期痴呆的治疗，也并非毫无价值。”岳玲说，前几天，门诊来了一个三年前来就诊的老人，那时一家人争吵不断，规范治疗后，老人心情好了，愿意接受家人的照料，家属也开始理解老人，从技巧上去“应对”。虽然老人越来越糊涂，但一家人生活反而安稳了。由此可见，痴呆的认知症状是无法治愈或好转的，但是痴呆的精神行为症状如失眠、吵闹、冲动、幻觉等，是可以改善的。

依托“第五轮公共卫生体系建设三年行动计划”，市精神卫生中心老年精神科（上海交通大学阿尔茨海默病诊治中心）首创“黄金三分钟认知障碍”电子游戏式筛查工具，已形成一套精准快捷的上海评估标准。目前，上海六区的示范社区已对筛查工具进行推广使用。此外，郁金泰团队牵头的科技创新2030重大项目——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也已启动，团队与全国各大研究中心联手，提供免费的早筛服务。

本报记者 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