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邨
立春之日,与老伴商量着试做春盘,意在寻点生活乐趣。
“春盘”最初见于晋代周处《风土记》,时称“五辛盘”,是正月初一拜寿用的食物。“五辛”即所谓五种“荤”的蔬菜,也就是韭、蒜、葱等辛辣之物。有古人认为初春食五辛可“发五藏之气”,所以才把五辛盘作为拜寿之物敬献给老人。到了唐代,“五辛盘”多改为“春盘”,盘中之物已由五辛变为花样繁多,于立春之日食之、或馈赠他人,这种迎春食俗一直传续下来。
古人对春盘颇为重视,多有笔记、诗词传世。最有意思的是,元代湛然居士曾做过一件对春盘“格外重视”的事。有一年,立春那天他恰巧长途出门在外,竟然把立春之日忘记了,第二天想起来后仍有春盘情趣,在途中驿站里制作了一个“穷春盘”,并作诗记之:“昨朝春日偶然忘,试作春盘我一尝……”
时下,我家要做什么样的春盘呢?唐代《四时宝镜》说“立春日,食芦菔、春饼、生菜”;南宋《武林旧事》说宫廷春盘“翠缕红丝,金鸡玉燕,备极精巧,每盘值万钱”;清代《帝京岁时纪胜》说京城“虽士庶之家,亦必割鸡豚,炊面饼,而杂以生菜、青韭芽、羊角葱,冲和合菜皮,兼生食水红萝卜”,古来春盘之物不尽相同,吾谁是从?
最学不来、也不能学的,当是南宋宫廷“备极精巧,每盘值万钱”的春盘。不客气地说,这种豪华竞吃只有醉生梦死者才乐而为之。我既无“万钱”,亦鄙此事,此春盘去之可也。其他几种春盘倒是简便易做,只是好像缺少一点雅趣。要寻雅趣,须找雅士。记得赞美并实践“人间清欢”的东坡居士曾“试春盘”,且看他如何试:“青蒿黄韭试春盘”“蓼茸蒿笋试春盘”。原来真雅士却是朴实之人,不以显摆为荣,盘中之物,无非是冬春之交的几种田园蔬菜和郊外野蔬。在家乡鲁南,冬春之交“青蒿”于野地可剜,“黄韭”于集市可买;而“蓼茸蒿笋”除南来的冬笋可在大市场觅得,其他野蔬则还没有拱出地皮。数算起来,盘中物仅此三种,未免少了些。
再看湛然居士的“穷春盘”。此人官位高绝,却也是一位大雅。他补做的春盘内都是些什么呢?“木案初开银线乱,砂瓶煮熟藕丝长。匀和豌豆揉葱白,细剪蒌蒿点韭黄。”哎呀,此“穷春盘”在民间易得:粉丝、藕丝、葱白,哪一样不是“手到擒来”之物?还有,我家冰箱内恰有上年春末冷冻的鲜豌豆。这两居士的春盘之物,可为我所用者三加四正是“七巧”,再加姜丝、蒜末,数已至九,“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妙极妙极!这就是我们要做的春盘了。
《穷春盘》诗最后两句说:“也与何曾同是饱,区区何必待膏粱。”此话亦得我心。不过,若立春之日餐桌上仅有一个素春盘,吃起来未免有些太凉淡。唐代《齐人月令》说:“凡立春日食生菜,不可过多,取迎新之意而已。”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后来,我家再做春盘又增添一味油泼鸡蛋皮,色味俱佳,可称之“十全”了。话虽这样说,盘中物也不一定非这几种不可,弄“巧”弄“全”更是笑话,但必有青蒿、黄韭(或蒜黄)、羊角葱之类,“取迎新之意”才是最关键的。明此理,春盘无不大美!
这些年,我也有“偶然忘”做春盘的时候,只是没有像湛然居士那样认真地再来补做一回。东坡居士的那首绝妙好词《浣溪沙》却是一直记在心中,常诵常乐:“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我们做春盘,不就是为寻“清欢”吗?真是“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