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喜欢的风景画，我们今天如何去欣赏它

文徵明《山居图》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为幽冥号捕鲸船欢呼，又是一条大鱼！》©Photo:Tate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从冰海向上望塔库尔针峰》©Photo:Tate

董其昌《仿古山水图册》（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威尼斯叹息桥、总督宫及海关大楼：正在画画的卡纳莱托》©Photo:Tate

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阿波罗与巨蟒》©Photo:Tate

水彩风景画是最受大众欢迎的画种之一。近期，风景画之父、英国画家透纳的作品正在浦东美术馆展览。中国山水画家汪家芳与读者分享观展体验之余，揭示中外画家创作风景画的共通之处，相信读者读后，会对如何欣赏风景画，多几分门道。 ——编者

汪家芳

瞬间与日常的自然呈现

透纳是19世纪上半叶英国学院派画家，被誉为“光之画家”。透纳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风景画作品，显著特点是尤为善于捕捉并描绘光与空气间微妙的自然关系。透过他笔下的风景，可以看到一个既温柔又狂暴，既美好又可拍摄的自然，一个经过了想象和夸张的“透纳式”的自然面貌。

比如，此次展出的海景绘画作品《从冰海向上望塔库尔针峰》《海与天空》等，不仅展示了透纳对自然景象的敏锐洞察力，还引领观众摸索出另一种审视自然的可能性。通过时时变幻的自然光影交错，启示人们思考人类与自然、艺术与生活的联系。

近距离细致目睹出自透纳笔下的珍贵画作，十分震撼。尤其是《蓝色的瑞吉山，日出》《威尼斯大运河，以及安康圣母圣殿和大柯内尔宫》等泰特美术馆“压箱底”级别的重要水彩画佳作，那些包括纯熟笔触与朦胧色泽的应用，以及由独特构思的创作意境生发而成的特殊美感，让习惯欣赏与创作传统中国山水画题材的人们，滋生别有洞天的意味，以及“似，然几乎又不似”的理解。展出作品使观众得以从细微处着眼，透过画家细腻的笔触与色泽，感知他在整个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全部技艺与巧思，其画作不仅在形式上追求完美的比例与姿态，且赋予了深厚的人文主义内涵，使得整个作品自成一体，富有情感。

透纳尤为善于对光和空气以及雨水和雾气等自然现象进行特殊描绘，专注于瞬间印象与日常生活的自然呈现，被誉为印象主义的先驱者。他通过对光影、色彩和形体的敏锐捕捉，熟练地将光影、颜色和纹理有序编织在一起，通过发挥明暗对比、色彩渐变等特有创作技法，别出心裁、淋漓尽致地将暗部处理为透明与鲜艳，从而大大提高整个画面的明亮度，完美呈现大自然的神秘与壮美。

光与色彩组成的交响乐

炽热的红色与强烈的蓝色，是透纳绘画创作时喜欢且惯用的主色调，以色彩为核心，对亮丽色彩大胆使用，或许是他成为与众不同成功者的秘籍之一。

透纳的所有画作，几乎都是由光与色彩组成的交响乐，孕育无限的想象力，强烈叩击观赏者的心灵。采用多层次的色彩融合与独特的绘画技法，表达创作者特别的情感，是透纳作为“天才画家”的鲜明标签。画面上，从阿尔卑斯山的巍峨峰峦到威尼斯蜿蜒的水巷，透纳的画笔记录了人类与自然元素之间有趣互动与永恒相处的深邃对话。

比如，名为《格劳宾登州的一次雪崩》的绘画，呈现了透纳对阿尔卑斯山壮丽景色的迷恋及艺术创作的特有再现性。尽管透纳可能并未目睹雪崩过程，但通过丰富的想象力和对虚实光影的精湛掌握，透纳笔下的画面生动再现了这一雪崩场景的震撼瞬间。其间，他大胆的用色和直接用手指混合颜料的创作技法，为画面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新鲜与真实感，在展现自然场景宏大的同时，也显现画家创作过程中“手—画笔—颜料”组合运用的“另一功”。

具象与抽象间的朦胧

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语境中，不同的绘画语言和绘画媒介展现出来的表达方式与画面境界，有时却极为相像。

注重现场写生，抑或基于写生之后的再创作，属于中外山水画家的共有特点之一，展现了绘画艺术在不同文化与历史背景下的深刻共鸣。董其昌曾说：“以蹊径之奇怪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绝不如画。”意即想要观看最奇特的自然景色，就得去看真山真水，而不要从画里寻找，画里呈现的应该是笔墨的精妙和艺术创造性的高超融合。作为“南北宗论”的提出者和松江画派的代表人物，董其昌《仿古山水图册》画作的每一开，都呈现出他独特的艺术风貌，无论是怪石奇树还是溪畔人家，都不追求刻板的写实照搬，而是在抓取自然景物造型精髓的同时，注重画面意境的烘托和情感的表达。正如他在画论《画眼》中所说：“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

明代中期吴门画派领袖人物文徵明名作《三绝图卷》，取景于苏州古城西南的石湖，是画家经常游玩与写生之处。上半卷描绘延绵伸入湖水的山石树木，下半卷则将视线移向广阔的湖面和远方。画面上，无论石桥上的行人还是湖面上扬帆而行的小船，都有一种速写般的率性之美。画中笔墨技法虽主要取法沈周、吴镇，兼师倪瓒、赵孟頫和黄公望，但却是画家自我创作的完美境界，用前人的古意笔法，描绘当下自身的亲眼所见，当然还蕴含更多丰富的自我情感表达。写生是多元的概念，画家追溯心中的艺术源头，激发自身对于自然的理解，从而孕育出富有自身面貌的特有作品，这也是“古意今情”的意涵。

同样，英国画家透纳绘画创作过程的第一步便是写生。其画面风格大多为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的朦胧，结合自己在现实中的观察与描绘自然风景，将色彩运用与科学现实相结合，体现特别的“崇高”特征。他在绘画实践中，强调画面笔触的鲜明，突出绘画媒介的选择运用，彰显作品的现代性特征。

表达自我与世界的关系

伴随时代变迁而不断寻求艺术创新表达，是中外山水画家洞悉时代发展，与时俱进、自我革新的又一共同点。透纳在如何突破传统历史绘画界限方面，有着极为响亮的创举。尽管在当时，历史画被视为高雅艺术的巅峰，但透纳独具匠心地创作了《阿波罗与巨蟒》《阿波罗与达芙妮的故事》等名画，以其先锋意念的绘画技巧，采用光亮笔触与强烈色彩联袂，打破了古典风格的桎梏，重新诠释了经典场景，引发艺术界与普通大众的广泛共鸣。

《在夜晚，从欧罗巴酒店越过大运河，望向被烟花照亮的威尼斯海关大楼与安康圣母圣殿》和《威尼斯叹息桥、总督宫及海关大楼：正在画画的卡纳莱托》等画作，也是透纳绘画艺术创新表达的经典之作。迷人的光线+独有的色彩运用+个性化强烈的画面布局，既赋予这座漂浮之城一种永恒且特有的生命力与伤感的诗意，同时又引发观者对固有物体与历史背景的深沉思考。

古往今来，中国绘画先驱在师古人、师自然，最终目的是寻找自己、创新表达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方面，极具创造性。吴昌硕曾有“小技拾人者易，创造者难，欲自立成家，至少辛苦半世”之自谓。他40岁方始学画，拜师海上名家任伯年。60岁左右即确立自我面目，70岁以后更恣肆烂漫，独步一时。探究吴昌硕成为画坛巨匠之路，离不开他身上特有的革新与创造特质。借鉴海派绘画早期的花鸟画题材，大胆将金石书法线条融合入画，在画风上兼具金石气与人文历史感，最终以诗、文、金石、书画的综合表现力，超越了那些不擅长书法篆刻的早期海派画家。

由此而论，尽管媒介不同，中西方画家的创作却遵循了相同的前行轨迹：由实景写生起步，以对自然万物的图像化再现，到融入人的主观意识改造物象呈现的印象状态，再进一步实现由打破物象的束缚进行抽象创作，最后由抽象进入到无象状态。其间的艺术加工融合创作者的温度与思想，可谓基于画、求于道、归于心。两者都用简单的艺术手法达到对物象的抽离和去芜存真，“超以象外”；用深入浅出的艺术手段实现了主体与客体、再现与表现的高度统一，让艺术作品的意义得以延伸和扩展，从而带给人们的审美体验远远超越了视觉范畴，直接指向“得其环中”的精神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