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的月亮也“蕉绿”

龚静

瘦高个瓜子脸，眉浓眼如杏，睫毛可停小虫子，瘦削高鼻穿着鼻环，一头长波浪一甩，黑太阳镜黑西装牛仔裤大长腿的土耳其导游上车正式开嗓，沙嗓烟熏感，和她的装扮倒蛮搭的。她有一个光润的名字：月亮。土耳其国旗图案是星星和新月，星星新月寓意驱散黑暗迎来光明。月亮符号又与土耳其历史的拜占庭时期之希腊女神阿尔忒弥斯有关。月亮在土耳其文化中有丰富的象征意义，难怪当地人喜欢用月亮做名字。月亮皎洁，月亮的中文实在不那么流畅，介绍地理历史总是磕磕巴巴，越想说清楚，越说不清楚。也许是中文难以深入阐述她所了解的土耳其历史文化，毕竟横跨欧亚大陆的土耳其历史曲曲折折蛮复杂，又有奥斯曼帝国时期，和希腊历史上的纠缠，史上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就发生在土耳其恰纳卡莱，后来才有民族独立、现代国家发展。38岁的月亮要以非母语讲得明晰深入也是难为她了。

我们其实很希望月亮说说当下的土耳其人生活日常，毕竟历史传说我们自己看看资料也可了解，对应眼前遗址各人各发或幽古之思或感慨之叹，而当下当地人的生活反而是无法搜索的。可月亮似乎觉得讲日常生活是降维输出，哪怕嗝楞嗝楞的，她还是一粒沙子一粒沙子地“我的意思是……”遗憾她的意思说了半天意思还是不怎么清晰。

不过看得出来，月亮还是很骄傲她的中文水平，虽然她把“酒店”念成了“九点”，带四声的中文确实学好不易，我们自己不也是普通话带方言口音的嘛。她说她在安卡拉大学念的中文系，又去台北进修过一年，只是遗憾没有机会去中国大陆。游玩间隙，我和月亮闲谈。谈谈中文，聊聊她的生活。月亮一边抽烟，一边手机查词典，一边“啊，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意思”，鼻环跟着点头微晃。领队小姚小声跟我说月亮的中文在土耳其导游中实属中上，因为她能说还能写，不少当地导游只会说不能写就挥小旗子了。原来这样。难怪月亮讲得再磕碰，也并不影响她的自信。也许是我的表述不够精准，聊下来发现她似乎并没有读过土耳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的作品，但她对被誉为土耳其国父的凯末尔由衷敬佩，因为正是国父的理念，土耳其女性外出工作，可以信伊斯兰教，也可以信其他宗教，也可以随时礼拜。“比如我做导游，做不到规定时间祷告，只要有空时祷告也没关系”。

手臂文身，一身牛仔，鼻环耳环，时尚的月亮焦虑着现实生活。她2022年结婚，尚未生育，在北京读过中文的老公现在也吃中文导游饭。这几年全球因新冠病毒旅游业大受影响，近年才开始逐渐好转。她说土耳其整体工资不高，房价却很贵。一般来说，老师的月工资大概相当于8000元人民币，而一套普通房子的总价相当于600万元人民币，不知月亮口中的老师是高校老师还是中小学老师，不过以老师作为例子，看来老师在土耳其的收入不算低的。算了算房价和国内差不多，所以普通年轻人买不起房子，她和老公目前也买不起。拥有自己的房子暂时确如“月亮”。路过海边城市库萨达斯，“这里的房子很漂亮，比伊斯坦布尔便宜，我有些朋友在这里买房子住”，月亮的中文说这些时蛮流畅的，看着窗外，声音透出羡慕和向往。她老家在棉花堡，她和老公租住在安卡拉。土耳其行程末尾宿伊斯坦布尔，按旅行社规定导游不能随住酒店（大概因多数导游居伊斯坦布尔），月亮只能当日旅程结束后坐公交地铁去朋友家借宿，和我们商量第二天早上能否路途中停接她，再开始当日行程。我们当然也体谅月亮。

月亮之外必须说说司机老哥。大眼光头一脸褶子，六十岁出头肯定，一打听65岁，已退休。65岁，连续多日长途驱车，扛得住？一路老哥言语不多，行车平稳，快慢适当，从没有包括月亮在内我们都担心的疲惫等安全隐患。有一次开到半途等红灯，他连蹦带跳到车厢来关天窗，一眨眼的工夫，原来他想起开着空调的大巴顶上两扇天窗还敞着。红灯转绿，继续开车。长途跋涉，我们在车上睡得七荤八素，老哥除了几次休息片刻，喝杯红茶吃个冰激凌，始终稳定。聊下来得知他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工作成家，小女儿还在读书，由于退休金不高，老哥退而不休，出来补贴家用，支持小女儿学业。老哥不会英文，得经月亮翻译。他很骄傲地说以前为旅行社开大巴去过欧洲许多国家，那时没有电子导航，都靠地图找路。月亮听了也不无羡慕，她很少去欧洲其他国家，办签证需要资金证明在内的各种证明，不容易。见过世面的老哥把我们团友给的小零食统统收入驾驶座边小袋子，让人不由得想象他回家时，打开袋子，一旁妻女的笑容。

每每停车小憩，月亮随时点支烟来杯红茶或咖啡，略皱眉，吐烟圈。65岁的司机老哥还在努力，38岁的月亮希望接到更多的旅游团。希望她的中文越来越流畅，生活如愿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