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
旧时戏剧演员成名后,都会想要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京剧大师梅兰芳即是如此,他很早就意识到演员的艺术素养不能仅限于“本业”,应更多从其他门类的艺术中获取营养和灵感,于是有意识地结交各方文化名流,其中不乏国外的大文学家、艺术家、理论家。单绘画而言,他就曾拜陈师曾、陈半丁、齐白石、汤定之为师。梅兰芳曾回忆,上世纪二十年代初,齐白石正处在“沦落长安”的低谷,有一次堂会,白石先生到来,却无人理会,梅兰芳发现立即上前搀扶,并故意高声道:“这是名画家齐白石先生,是我的老师。”一时传为佳话。
被誉为“多才多艺”的南社文人陆澹安有着和梅兰芳一样的见解,认为演员的修养应该是全面的,这样才能成为顶级的艺术家。因为对戏剧的热爱,陆澹安甚至着意培养过一名京剧演员——绿牡丹。绿牡丹,原名黄琼,字瑞生,小名玉麟,贵州安平人,生于江西南昌,与梅兰芳有“梅绿之争”,与白牡丹荀慧生有“双牡丹”之称。
陆澹安文孙、著名篆刻家陆康先生回忆,陆澹安十分怜惜绿牡丹,是绿牡丹的文字师,同时还指导他练习书法,为他编过不少“极有艺术思想之新剧”。当时一份叫《查禄》的刊物上,就专门刊发过《陆澹盦为黄玉麟编剧》的文章,其中“玉麟待陆,犹待其父也”“近玉麟已搭定上海舞台,拟排新剧号召,玉麟恳澹盦为其编辑,澹盦固老于此者,故极力为玉麟编剧,问成者已有四出。”都很能说明问题。1931年新年刚过,《申报》上“梅花馆主”发布了“辛未新辞源”,其中也提到陆澹安所编之剧:“龙女牧羊,为名伶黄玉麟之独有剧。脚本系文学家陆澹安君所编,中有大段反二簧,甚见精彩。”可见陆澹安所编之戏的风行。此外,陆澹安还为绿牡丹策划出版过一本精美的纪念册《绿牡丹》,封面由吴昌硕题签,序由严独鹤撰写。内容丰富、图文并茂,除赞美绿牡丹的诗词和大量照片、剧评外,还有陆澹安亲撰的《欧碧馆主小传》(绿牡丹斋名欧碧馆)。
其时文人皆有戏剧救国、戏剧育民的思想。严独鹤在《绿牡丹》一书的序中说:“变政以还,庶民平等,操业无高下贵贱。”“剧亦一艺术,东西列邦,至目为社会教育;剧人负殊誉,往往博国人敬礼,厕身士大夫之列。”所以:“尤愿质美知书如黄生者,能身为之倡,振剧学之衰,去其窳败,使中国戏剧,卓然有以自树于艺术界!”只可惜,这位绿牡丹后因染鸦片嗜好,终是辜负了师友们的期望,没能成为像梅兰芳一样的大艺术家。
陆澹安将绿牡丹当作自己的孩子,甚至带他去云南巡演。而这段云南演出的所见所闻,后来成为陆澹安随笔《滇游随笔》和小说《落花流水》素材,两部作品均发表于老上海四大小报之一的《金钢钻报》上。小说《落花流水》写得有血有肉,情节刻画生动、人物个性鲜明,连名小说家陆士谔也推崇备至。但不料后来这部小说却成为了两人的终身遗憾,陆澹安八旬之际,在《落花流水》的手稿残稿上记下了其中缘由:“……1930年夏,游滇归来,《金钢钻报》施济群忽趣余写一长篇小说,却之不获,乃日三五百言,付之排行刊载《金刚钻报》,即此《落花流水》也。读者或缪加称许,老友陆士谔尤深喜之,越半载,成书六回,以卧病中辍,迨病起亦遂置之矣,而士谔每直余辄以续作为言,尝黯然曰:‘我平生有数憾事,时萦念中,今不能卒读《落花流水》又一憾事矣!’子夙善我,盍弥此憾乎,余感其诚,亟诺之,然卒以事集未果,忽忽五十年,士谔墓木拱矣,余亦衰病不能复续,今睹残稿,辄呼负之士谔九原有知,其能恕余邪。”读之令人扼腕。
旅滇期间,陆澹安还有另一个收获,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他成功地带了一次货。而其所带之货,就是今天我们家里还会常备的“云南白药”。郑逸梅先生《艺林百页》第466条:“云南白药,乃滇人曲焕章所发明。陆澹安游滇,带来沪上,沪人始知是药之功效。”1931年9月4日的《申报》刊登了署名南丁的《记云南之白药》一文,也详细介绍了陆澹安将白药引入江南的过程:“会陆澹庵君游滇。闻白药名,乃与老人约。以名誉担保,不令奸商朦混。老人方允诺,以陆君为江苏全省之代售者。陆君归时,已带有数百瓶,今闻老人又续寄千瓶,以便应付云。”文中老人,指的正是云南白药的创始人曲焕章。接着9月21日沪上第一大报《申报》刊出大幅云南白药的广告,同一天同样的广告也刊发在《金钢钻报》上,大大的“不怕”两字,十分抓人眼球,正是陆澹安魏碑书法。从广告可以看出云南白药由天南公司经销,公司地址则在派克路九号(卡尔登影戏院北面小房),左边有大光明,对面是跑马场,也就是今天上海历史博物馆,是当时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如今天南公司虽已不在,但陆澹安以及他的故事和文字,却在旧报纸、老照片以及老友的回忆中留了下来,也还真是“落花流水终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