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伯年作品
莫迪里阿尼作品
◆ 李天扬
如果今天的一个画者,画得跟倪云林、黄公望面貌仿佛,有意义吗?
我觉得有:一、说明此人手上功夫不错,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二、如果此人画得开心,且卖得出去,就更值得高兴了。这,不是挺有意义吗?
然而,倪黄等,一、并不知道“中国”原来在西方之东;二、更没有见过达·芬奇、莫奈、梵高、毕加索。他们如果活在今天,还会这样画吗?
这个问题,我不敢替古人代言。在史学界,每有“第一个睁眼看世界的人”之谓,被后人戴上这顶桂冠的,有林则徐、郭嵩焘、龚自珍、魏源、张骞等多人。这么多“第一人”,恰恰说明,“睁眼看世界”,重要、必要。
绘画界最早“睁眼看世界”的亦灿若群星,短短的20世纪上半叶,涌现出一批大师级的画家,人数之多、面貌之新、影响之巨,大大胜过古代的任何一个50年。这,总是跟“睁眼看世界”有关系的吧?
郑人刚,郑午昌之孙,郑孝同之子。做名门之后,甘之如饴的多,如坐针毡的少。我没问过他,个中滋味何如。我想,如果问,他肯定咧嘴一笑:“搿又无所谓额。”是的,他是一个相当洒脱的人,不管对生活还是对艺术,不管是对同行还是对爷爷,都洒脱。这与其说是一种秉赋,不如说是一种修养。
遗传基因是一件很神秘的东西,郑门三代画家,自然是佳话。郑人刚,也是“睁眼看世界”的,他的留学地点本来挺小众:乌克兰。虽然小众,却不可小觑。他读的乌克兰国立美术学院,与莫斯科美院、圣彼得堡美院在前苏联鼎足而三。新中国的美院体系,受苏联美术教育理念影响极深,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到这三所美院深造的,不算多。后来,乌克兰沦为战场,这是谁也料不到的。
郑人刚的画、话,深得我心,他的文,是最令我惊讶的。
任伯年、黄宾虹、王一亭、郑午昌、陶冷月、刘海粟、钱瘦铁、王康乐、孔小瑜、谢之光、赵冷月,郑人刚选了身处“睁眼看世界”时代的十一位前辈,将他们一一与西方艺术比较,被比较的西人有马蒂斯、梵高、莫奈、米勒、列宾、珂勒惠支、奥迪隆·雷东、梅尔尼科夫、杜尚、蒙克、库因芝、莫迪里阿尼、奥斯卡·柯克西卡、安迪·沃霍尔、弗朗兹·克兰等,如此庞大的阵仗,构成了一本独特的书《画通中西——20世纪中国新文人画派十一大家》。其中部分文章陆续在微信上发过,我读过一部分,现在读书稿,仍感如行山阴道上,目不暇接。最有意思的是,他的比较常常出人意表,比如,刘海粟和马蒂斯、钱瘦铁和蒙克、谢之光和安迪·沃霍尔,等等,粗看,仿佛“乱点鸳鸯谱”,细读,则佩服他言之成理。
我们当然很有兴趣看看他会把郑午昌跟谁比,是达·芬奇还是毕加索?但这恰恰是他写得最规矩的一篇,甚至连比较对象都没有。我猜,这篇许是旧作,不是为这本书而写。这规矩的一篇,难掩人刚兄的天马行空,神游中西。这里就不剧透了,各位看官自己去看便是。
跟文学、音乐、戏剧等艺术领域积极拥抱、吸收西来潮流不同,中国画界似乎总有“崇西抑中”之忧。对此,郑午昌的态度从容不迫,他说:“关心中国固有艺术之士,见西画之实逼如此,每用喟叹,恐国画之将从此沉沦。实则我国画坛与域外艺术相接触而发生关系,今已为第四期。以我民族文化之特性、绘画之精神,而证以过去之史实,对于域外艺术之传入,初必尽量容受,继则取精遗粗,渐收陶溶之功,终乃别开门径,自见本真。”说得多么好。
郑人刚承继的,不在技,而在道。
同样的,与早就成为显学的比较文学相较,比较美术学要冷清得多。虽说蔡元培、鲁迅、徐悲鸿、刘海粟等前辈有过精辟的相关论述,但总是未成气候。从这个意义上说,郑人刚就好像往沉寂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我希望,它泛起的涟漪,越大越好。
最后,说说本文的标题。这句话,是黄宾虹序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之开头,引自《易》。道形而上,既曰道,便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