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1日 星期三
小憩(油画) 海上玉兰 香气让时间暂停 我在浦东拍工匠 鳗鲞寄到拉萨去 一座江南小镇的时尚之路
第12版:夜光杯 2025-05-19

鳗鲞寄到拉萨去

孟范裕

在我的少年时代,老爸就是个大忙人,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后继续琢磨单位里的工作。我是大儿子,下有一弟一妹,但老爸在周末带我们出去游玩的次数屈指可数。1965年春天,他与十几位同事踏上西行列车,去拉萨支边。当时我在读小学二年级,记得那天北站的月台上挤满了送行的家属,千叮咛万嘱咐的殷切和不舍。突然,一声汽笛响彻云霄,列车咣当一声启动,引爆一片哭声。妈妈是居委会干部,她强忍着眼泪把我们搂在一起,任由弟妹哭得稀里哗啦。

进藏途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大队人马经过敦煌、格尔木、那曲等地,最终翻过唐古拉山抵达拉萨,耗时半个月。老爸来信了,我磕磕绊绊地读了几遍,终于明白老爸和他的同事根据上级指示,参加西藏自治区10周年庆的援建项目。具体来说就是创办一份胶印的《西藏日报》。老爸在信里尽挑好的说,但妈妈心里有数,天寒地冻、高原反应、日光强烈、食物匮乏等都是必须应对的挑战。更严重的是,当时的形势相当严峻,驻守西藏的18军派了一个连来守卫报社大楼。

那时国家刚度过三年困难时期,物资供应还很紧张,物流也不发达。记得老爸在信里说:“国家还是想尽一切办法,配备了两个解放军运输队,支持西藏自治区的建设和发展。”老爸所在的报社,采编和技术保障人员来自五湖四海,伙食方面只能有啥吃啥,但大家干劲十足,这点苦算什么?

其实老爸是个吃货。他早年从天津来上海学生意,老板是个宁波人,讲究吃,加上生意场上有应酬,因此有意“培养”我老爸做宁波菜,厨师不在时就让老爸顶上。自我记事起就知道,老爸的口味偏向宁波“下饭”。

1969年初冬,我们中学在卢湾区武装部的组织指导下,开始了野营拉练。我们打起背包,高喊口号一路进发,经过半个月的跌打滚爬,来到奉贤县柘林镇。此时大家已筋疲力尽,纪律有所松懈,我和王文富同学开小差,赶在警卫排封锁路口关卡之前,偷偷地走到镇上,吃一碗大肠粉丝汤,在路边看到有渔民在出售自制的鳗鲞。

我们经过讨价还价,倾囊而出,每人买了一条。嗬,鳗鲞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举起来跟我们一般高。偷偷地带回宿营地——向农民借的草房,赶快抖开被子裹住腥味十足的鳗鲞,不让别人发现。然后趁天气好的时候,拿到房东家的大门口晒一晒,不然可要发臭了。到了最后一站后就折返回市区了,我和文富一站站地背着,一站站地晒一晒,那般神出鬼没,真是好笑极了,万一被老师发现就要写检查啦。

回到上海,将鳗鲞交给妈妈。妈妈说:“准备怎么吃?”“当然是寄到拉萨去!”

于是一个包裹,鳗鲞就寄到了拉萨。老爸不久来信说:“鳗鲞清蒸后让同事一起品尝,西藏自古以来没有海鲜,更何况这么好的鳗鲞,实在太鲜美了,大大地解了馋。”

老爸在西藏工作了十七年,为了西藏自治区的文化建设和新闻事业,奉献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光。调回上海后被安排在古籍出版社工作,周末仍会下厨做些宁波小菜犒劳全家人。那时常常有西藏的朋友来沪办事、就医、旅游,老爸总要请他们到家里来吃饭,甚至留宿。饭桌上常有一盘鳗鲞,大家回想“峥嵘岁月稠”,热泪盈眶。

2021年春节前,老爸因病住院,胃纳差,茶饭不香,我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轻轻吐出两字:“鳗鲞。”我马上去办,但当一块鳗鲞送到他嘴边时,老人家连咀嚼的力气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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