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4日 星期三
送你一朵小红花(中国画) 诗意总是小于一 曾国藩读诗何自愧 “你要对得起‘仲裁员’这个称号” 体育老师的“梗” 作家的童心
第7版:夜光杯 2025-06-01

体育老师的“梗”

管继平

不知从何时起,“体育老师”居然也成了一个“梗”。譬如某人数学不行,或英语很差,就说是“体育老师教的”。把一些声名不佳的“黑锅”都甩给了“体育老师”,似有明显的专业歧视。在一般人眼里,似乎语数外的难度就高,而音体美就必定用脑简单。于是乎很多读书成绩不理想的,就改读艺术体育专业。有位朋友是大学艺术类老师,他经常接到学生家长诸如“我孩子读书不灵或不爱读书,想报考您这里”之类的请求,朋友很是愤然:你们孩子书读不进就来我这里,难道我们画画的智力都低人一等么?真可谓“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体育老师的莫名“躺枪”,其实与我们素来不重视体育有关。即使在今天,国人还依然保持着“重金牌,轻体育”的习惯。因为在中国教育体系里,以前是没有正规体育课的,所以一些西方人已经玩得很溜的运动,对我们来说却非常隔膜,据说当年清廷某高官出使英国,大受款待,一位英国皇族还亲自上场,表演了一局网球赛,以娱嘉宾,某官顶戴花翎端坐观赛,待皇族打完球大汗淋漓地跑过来问他观感如何时,某官戚然曰:好是好,就是太辛苦,何不雇个两人来打呢?

清华大学有一位著名体育教育家马约翰,很可能就是我国大学里最早的“体育老师”。虽然他名字像老外,但实际却是生于厦门鼓浪屿一个基督教家庭的中国人。马约翰毕业于圣约翰大学,他早在1914年就来到清华学校执教体育,开创了中国现代体育教学。那时学生有些还穿着长袍马褂,根本没有体育锻炼的习惯,甚至为了逃避体育课而躲起来,是马老师拿着本子一个个去说服动员,把学生赶到了操场上。马约翰教学很严格,他制定一套“体测指标”,如果不达标,学生将不予毕业,当年的吴宓、梁实秋,都曾因体测不过关而被“关”。然而,探索总难免有代价,清华才子潘光旦,就是在体育课上跳高不慎而摔断了腿,不过这事倒不能怪马约翰,主要是被庸医误诊而感染,最后不得不截去了右腿。

在我印象中,有很多“牛人”都和“体育老师”有关。如著名教育家、南开系列学校创始人张伯苓先生,就是最早将奥运概念带入国内的老师,被誉为“中国奥运第一人”。他身为校长,却亲自抓体育,强调“强国必先强种,强种必先强身”,学校各年级均设体育课,每天下午“三点半”,张校长要求学生必须到操场放松锻炼,他所力倡“教育里没有了体育,教育就不完全”的理念,即使放今天依然有先见之明。

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也是金石考古学家的马衡,是上海富商叶澄衷的快婿,年轻时锦衣玉食,常在叶家花园里以骑射为乐。后经兄长马裕藻介绍来到北京大学教书,起初蔡元培也不知他在金石学方面的成就,看他骑术不错,就请他兼上体育课,专授学生马术。其实马衡擅书法篆刻,精研经史金石之学,1922年他在北大成立的“考古研究室”,是中国乃至东亚最早的考古学专门机构,其后随着马衡《中国金石学概要》出版,一举奠定了他的学术地位,并被郭沫若誉为“中国近代考古学的前驱”。试想这样深邃博学的“体育老师”,人生能得几回遇?

香港中文大学创始人钱穆先生,是一位从未读过大学的大学老师,他从一名中学未毕业的乡村教师,成长为与陈寅恪齐名的史学大师。同时代的史学家杨树达更是对钱穆推崇备至,称他为“并世史家能见其大者,当推此为第一人矣”!然而,钱穆之所以在学术上有如此成就,就是得一位“体育老师”之开悟。

钱穆在一本《师友杂忆》书中所记,他儿时在无锡荡口镇的果育学校念书,他说那时宿学硕儒多的是,所以学校里文史老师并不稀奇,稀奇的倒是教体育和唱歌的两位老师,开风气之先,乃一校一镇之众望所归。教体育的钱伯圭先生,曾留学日本,思想开明,某日牵着钱穆之手问道:听说你能读《三国演义》?钱穆答是。但伯圭师立马告曰:“此等书可不必再读!此书一开首即云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此乃中国历史走上了错路,若如今欧洲英法诸国,合了便不再分,治理了便不再乱,我们此后正该学他们!”体育老师的这番话,当时如“巨雷轰顶”,使十龄童的钱穆“全心震撼”,从此钱穆数十年之用心,全在思考这一问题上,他晚年回忆说:“余之毕生从事学问,实皆伯圭师此一番话有以启之。”

说来也巧,我当年二十来岁拜访吴颐人老师,他正在上海县少体校任职,也是宽泛意义上的“体育老师”,三十年后,吴老师著作等身,成了书画印三绝之名家,又培育了女儿吴越,乃影视界当红之实力派明星。而在吴老师的门下,居然又有两位弟子也是“体育老师”,一位唐之鸣在上师大,一位陆曙光在北桥中学,但他们业余把书画篆刻都玩得很出色,又教出弟子一大片。看来“体育老师”成了一个“梗”,还真不是“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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