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粽芬芳

抒敏

端午时节，家里的厨房早早就忙开了。

通红的火焰，欢快地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发出兴奋的呼呼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噼噼叭叭的柴火爆响。土灶的大锅热汤里，码着整整齐齐的长粽，锅上压着一只硕大的盖子，盖子上面蹿出白茫茫的蒸汽，就像冬日里的一场浓雾，整个厨房都被填得满满当当。浓雾里闪现着妈妈热汗涔涔的脸，她总是守着灶头。雾气里氤氲着一股清香，那是草本植物挥发出来的特有味道。姐姐们依然围坐在一起包长粽。

包长粽的糯米，需选取生长周期长、光照时间足、颗大粒圆的晚熟糯米为佳。浸泡糯米的汤，也是特制的。姐姐哥哥们爬到后屋的山上，用刀砍下一大捆的绿油油的黄金茶树。背回家后，劈下树枝，摘下树叶。妈妈用清水洗净后，倒在大锅里加水熬成汤。然后，将黄灿灿的汤舀进两只水桶里，冷却后，水桶里摇晃着一片金黄。这时候，就可以将洗净的米倒入水桶里浸泡。三到四个小时后，颗颗糯米圆滚滚地涨大了一圈，外表全都镀上一层金色，闪烁着富贵的光。

在大木盘里灌满水，水面漂着箬叶和龙须草。这些泛白的箬叶和龙须草，咕咚咕咚地喝足了水，缓缓地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表面的颜色由白慢慢泛青，最后变成翠绿，它们又活了回来。

包粽子的箬叶和龙须草，是上一年暑热的季节采摘的。屋后苍茫的大山深处，潺潺山涧边，覆盖了一大片翠绿的长长的阔阔的箬叶。妈妈用粗粝的双手折断箬叶的竹结处，发出啪啪的响声，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捆。采箬叶时，要眼观六路才好。因为在葳蕤的箬叶丛中，常常会有毒蛇乘凉。每年的采箬季节，总会发生人被毒蛇咬伤的事件。爸爸沿着山涧，手脚并用攀爬上人迹罕至的陡峭岩壁，去割又长又细的龙须草，然后又小心翼翼背着龙须草倒着退下来。我们小孩子的任务，就是将采摘回来的箬叶和龙须草，用两三根稻草把它分扎成一小捆和一小团，再齐整整地铺到晒谷场上，摊在烈日下曝晒。两天后，箬叶和龙须草，由青色变得苍白，重量轻如纸片的时候，将它们码齐捆扎，再搬运到瓦屋的楼上收藏起来。

我在灶前不断添柴，等到两个多小时的蒸煮之后，粽子熟了。妈妈从雾气里扒出一棵长粽，放在长桌上。圆润修长的粽子，长约一尺，箬叶外面还沾有一层的热水，一会儿功夫就风干了。长粽里渗出了油渍，粽子变得亮泽起来。

用手轻轻扯开箍在粽子上的龙须草编成的结，再撕开一层箬叶，黄灿晶莹、闪着微芒的粽子便显露出来。我轻轻咬食一块，里面的腌肉已经融化，夹杂着爽爽的霉干菜，与糯米揉合在一起。温润、香糯、醇厚的味道迅速霸占了整个舌尖，一种清新、松爽、熨帖的感觉从腹中随着经脉涌向周身。

或许，经霜的晚糯，历经酷暑、冷秋和寒冬的洗礼，汲取了山间田野的清霜之气，凝结了日月之精华；生长在浙南山区独有的黄金茶，在多雨闷热的环境，造就了去湿、抗炎、止血，还有提高免疫能力的功效；箬叶和龙须草，野生在高山水涧、巉岩上，浸淫了山间的朝露暮霭，吸附了大山的厚重精灵。所有的这些，都历经火热曝晒和高温蒸煮，在凤凰涅槃中，去除了青涩、顽劣之气，再加上农家原生态的土猪肉和霉干菜的点睛式提领、契合，还有一家子辛苦劳作、相濡以沫的酸甜苦辣，所有一切糅合在一起，才成全了长粽如此绵厚、隽永、芬芳的味道。这也是童年时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