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碎头颅，还我河山！

张治中抄录的《月夜巡视阵线有感》

朱耀章

扫码看视频

本报记者 李一能 曹博文

1932年2月底的一个寒夜，月光皎洁。在上海蕰藻浜河畔中国守军的阵地上，一位30多岁的青年军官在完成巡视后彻夜难眠。有感于连日来目睹的山河破碎、生灵涂炭，他将满腔悲愤化作文字，奋笔写下了一首战地诗，以抒报国之志，誓与日寇不共戴天。2天后，他在掩护友军撤退的战斗中壮烈殉国。

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日来临之际，记者来到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再读这首《月夜巡视阵线有感》。即便是93年后的今天，依然可以通过这些文字，感受到溢出纸面的壮志豪情，以及对家国的无比眷恋，令人动容感怀。

军旅诗人

这首战地诗的作者名叫朱耀章（1901—1932），又名耀彰，自号雪僧，浙江金华浦阳镇人。1926年2月入黄埔军校第5期学习，毕业后充任警卫军第1师1团少校团附，后调任国民革命军陆军第87师259旅517团1营少校营长。

在中国历史上，不乏能文能武的军旅诗人，朱耀章就是其中之一。他善写诗、会画画，投身抗战后，将喜怒哀乐、爱国情怀一一写进诗作中。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朱耀章所部未能接到出征杀敌之命令，迫切希望能够尽快上阵报国的他写下了《感怀》七绝三首，其中一首写道：“不待封侯为国哀，一腔壮志竟成灰！数年流尽征鸿泪，愧煞男儿驽下材！”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前夕，朱耀章奉命由归德调南京担任下关、浦口一带防务。后战事频传，全旅官兵纷纷要求开赴淞沪前线增援第19路军。朱耀章具文向国民政府请缨。2月14日获准后，欣然挥笔写下题为《参加抗日救国战争效命宣誓》的诗词。2月18日，其部抵达上海宝山刘行地区，接替第19路军防务。20日，与日军在庙行镇进行激战。

在这次战斗中，朱耀章的指挥才能得到充分展现。21日，他指挥防空火力击落敌战斗机一架。同时，他沉着指挥全营官兵，用手榴弹、步枪迎头痛击日寇，并展开肉搏白刃战，多次打退阵前之敌。庙行保卫战的胜利，使朱耀章声威大震。

舍生报国

击退日军后，朱耀章率部沿蕰藻浜布防。此时的战局已极为凶险，中国军队正在进行战略撤退，日军兵锋直逼嘉定葛隆镇，如果这一战略要地失守，第五军和第十九路军的撤退路线将被切断，面临被包围的绝境。但朱耀章等中国军人丝毫不惧，士气高昂全力迎战，在一次巡查阵地后，他写下了这篇传世诗作——《月夜巡视阵线有感》直抒胸臆：

风萧萧，夜沉沉，一轮明月照征人。尽我军人责，信步阵后巡。曾日月之有几何？世事浮云，弱肉强争！

火融融，炮隆隆，黄浦江岸一片红！大厦成瓦砾，市镇作战场。昔日繁华今何在？公理沉沦，人面狼心！

月愈浓，星愈稀，四周妇哭与儿啼。男儿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人生上寿只百年，无须留连，听其自然！

为自由，争生存，沪上麾兵抗强权。踏尽河边草（蕰藻浜河），洒遍英雄泪。又何必气短情长？

宁碎头颅，还我河山！

两天后的3月2日，五一七团移防娄圹镇，朱耀章率一营驻守朱家桥。日军以优势兵力猛扑，国军前哨奋起抵抗。因敌众我寡，阵地被截成数段，官兵死战不退。后敌人又增兵，战斗从拂晓持续到午后4时，朱家桥左翼被敌突破，部队奉命突围。朱耀章身先士卒，直扑日军阵地，身中七弹，壮烈殉国。

永世怀念

在一场恶战之后，中国军队大部突围成功，但包括朱耀章在内，有近千官兵倒在了掩护主力撤退的战斗中。第五军军长张治中将军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不是我五一七团奋勇拒止，则敌趋葛隆，陷钱门塘，直下铁路，我们第五军和第十九路军的归路就断了，那后果是不能想象的。”

朱耀章牺牲后，战友从他身上找出一首沾着烈士鲜血的遗诗，便是《月夜巡视阵线有感》。张治中在读后极为震撼，称其“一字一滴泪，一字一滴血”，并在日后录入回忆录。朱耀章则被追晋为中校，遗体被安葬在南京灵谷寺烈士墓。

朱耀章牺牲时，其子朱祖功只有8岁。解放后，他一直在为父亲争取革命烈士的认定而奔走，获得了张治中的支持。1963年5月8日张治中在回信中写道：“朱祖功同志：四月七日来信收到。你父朱耀章为民族自卫战而壮烈牺牲，应为烈士无疑，你可自向当管部门提出请求，如不得解决，还可向国务院内务部提出，我可为你证明。”之后又亲自将《月夜巡视阵线有感》抄录后赠给朱祖功作为留念，这是朱祖功第一次知道这首遗诗的存在。

2000年1月28日，上海淞沪抗战纪念馆以朱耀章烈士诗文为主题制作了展览场景。朱祖功将父亲的遗物挂表、相机，交给了纪念馆，抄录有《月夜巡视阵线有感》的“张治中致朱祖功信”也成了馆藏文物之一。2010年4月，白发苍苍的朱祖功在再次参观纪念馆后，写下了一首诗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黄浦江涛，滔滔浪，心潮激越。烽火起，当年倭寇，逞凶侵夺。先父请缨肝胆赤，舍身杀敌头颅裂。抗强权，碧血洒山河，铮铮骨。筹战馆，追忠烈。编壮史，扬名节。表流芳百世，永怀英杰。浩气千秋淞沪塔，高歌一曲云天月。喜神州，大地劲东风，狼烟灭。

1967年4月11日，朱耀章被浙江省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1983年6月1日，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追认为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