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思繁
我住在巴黎西北面的一个小城,步行一百米隔壁是巴黎的十七区。
小城是典型的法国中产阶级城市。早上九点街上是匆匆忙忙冲向欧莱雅总部的上班族,傍晚街心花园里是散步的老人玩耍的小孩和遛狗的法国女郎。
中国城在13区,巴黎的东南面。两个地方的位置截然相反。
家里酱油黄酒米醋消耗过半瓶,我就开始轻微焦虑。背着豆瓣酱蚝油,拎着豆腐青菜和竖在外面的青葱换三次地铁,是这些年将我打磨成女汉子的重要因素之一。
十几年前小城另一头的雨果大街上,曾经开过一家中国超市。因为地理位置略微偏僻,且当时中国与亚洲食物远不如今天在法国普及受欢迎,店家开了不到三个月就关门了。
两年前的春末夏初,城市最中心商业街道上,悄无声息地开出一家“亚洲超市”。
商店外面摆着被法国人叫做“异域水果”的芒果、火龙果、枇杷,以及生姜大蒜红葱头。招牌上四个气派的红色汉字写着——“亚洲超市”。推开店门,收银的柜台后面站着个瘦瘦小小一脸笑容的亚洲男人。
男人是小店的老板,来了法国二十多年的温州商人。疫情后租下市中心的小铺子,开了这家以中国食品、调味料为主,也附带出售日韩商品的“亚洲超市”。
店堂虽然不大,但清爽整洁。冷冻库里放着速冻饺子汤圆包子,日本纳豆乌龙面麻糬;冷藏柜里有新鲜兰州拉面宁波年糕山东饺子皮;放蔬菜的冰箱里排着卷心菜黄豆芽鲜冬菇这些在法国超市买不到的亚洲蔬菜,甚至还有两包新鲜榴莲肉。往店面深处走,各色中式调味品,从料理黄酒到老干妈到王致和腐乳,从糯米粉赤豆到黑芝麻粉,加上一整排各式口味的方便面,两墙中日韩各色零食,从日常咸甜到年节滋味,一网打尽。
我从店里拿着新鲜的长条紫皮茄子一包老豆腐一瓶豆瓣酱出来的时候,欢欣雀跃。我终于可以过上酱油米醋豆腐自由的日子了!
挂着红色汉字招牌的“亚洲超市”,开门三四个月,就经营得有声有色。不但像我这样的亚裔人群,每个星期带着某种安心感出入其中,周末的时候还变成了城里法国家庭集体探寻异国味道的“打卡地”。
周六周日下午,小小的店堂里常常是一家有老有小的,大人们手里拿着用法语抄写的“蚝油牛肉”的食谱,对着一冰箱不认识的菜和满眼不知道用来干吗的酱料,望洋兴叹迷失其中。小孩们则常常汇集在摆着山楂片大白兔奶糖的零食货架前,好奇地垂涎着。在异国文化前极为害羞的法国人,常常会在犹豫半天后鼓起勇气询问老板,今天晚上要做给全家吃的炒面炒饭炒鸡丁食谱,该买哪个酱料。老板会笑嘻嘻地用他一口流利的法语给出建议。
有的周末,“亚洲超市”会在店里举行跟食物有关的制作和品尝活动。中国师傅教包饺子,日本留学生教捏饭团,店里店外都挤满了法国人,面对着中国和亚洲味道,个个新奇得像小孩。
我每十天左右就会去一次亚洲超市。冬天的时候捧回新鲜的大白菜白萝卜,夏天老板会给我留一大块冬瓜一把空心菜。
今年端午节前的周末,老板从冰箱里拿出一串自家包的粽子。我问他是什么口味的?甜的咸的?他说咸的,我们浙江习惯吃包了蚕豆的粽子,试试吗?老板的收银员是位越南裔的移民。我用法语问她,越南过端午节吗?她说过啊,这蚕豆粽子挺好吃的,她带了好几个回家。
“亚洲超市”就这样,在这个四面八方都是卖法国烤鸡和意大利比萨的商圈小城扎下了根。
它真正的中国,又极为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