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若韵
所谓“鬼”可能就是人性的另一种投射,照见世情与心境。由《长安三万里》原班人马历时四年打造的动画电影《聊斋·兰若寺》以“心”为门,用六则故事回应六种人生困境——贪心、童心、真心、色心、痴心和那不变的赤子之心。蒲松龄化身清秀书生走入画中,他在科考失意后暂作幕僚,途中踏入兰若寺,开启一口井中的绮梦篇章。
真正的重生,不是换个身份,而是心有转念。上一世因丈夫出轨家破人亡,这一世便手握长公主剧本,明知真相要嫁前夫复仇,啪啪打脸姑婆妯娌。而今,作为“重生祖师爷”的《聊斋志异》,借《画皮》中的陈氏女,给“重生”下了不同注解。在新篇中,她为何还会作出受辱救夫这样极为糊涂的决定?观众不禁期待,她是否能彻底解脱、成为自立自强的大女主?
但影片偏不走爽文套路,而是转入淡墨写意:王大郎因色念被挖心,终由结发妻相救。这既不出于爱,也非宽恕,而是出于一种近乎武侠式的仁义坚守。
女性角色不是退让的代名词,而是力量的另一种体现。她们穿梭于不同社会语境下,构成了女性成长与意识转折的几重剪影。她们温婉、刚烈、隐忍含辛、爱憎分明,共同书写一个“敢”字。《聊斋·兰若寺》中,众多困境的解法悉数交由女性完成。鲁瑛以红衣骏马登场,救下张于旦,颠覆了“英雄救美”的传统设定。鲁瑛对爱人的态度,也投射了她对人生的态度:绝不将就,相夫教子也不是必选项。陈氏女与鲁瑛,一人以“忍”为刃,一人以“拒”为剑,皆破命数之墙,撑出“侠女”的轮廓,向往自我,渴求强大。影片以古代志怪小说为壳,剥开的却是当代女性的反抗与觉醒。
成长于纸质书籍和社交网络交迭时期的当代人,很容易被这部表面古典,内里新潮的动画影片打动。《聊斋·兰若寺》仿佛是一部“人间清醒”版的古装重生剧,连“鬼”都会温柔劝诫世人。故事中的人物虽身穿魏晋、唐宋、民国的衣裳,却说着当代的语言。台词如精剪过的热评,轻落有力,哪怕是生离死别,也不刻意煽情。这恰恰是当代人最熟悉的表达方式:能直接说完的情绪,绝不沉底。
志怪经典动人,不在于悲伤有多浓,而在于讲得刚刚好。《聊斋·兰若寺》不是没有悲剧,而是处理得有分寸感。这些故事其实可以拍得很虐,但主创团队选择了轻声讲述:没有情绪泛滥,没有泪点大爆炸,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悄然击中人心。这种克制的处理方式,正是当代人所熟悉的,他们早已习惯把心事藏进朋友圈“仅好友可见”的分组里。太热烈的情绪,反而显得不真切。正因如此,这部影片真正打动人的,并非鬼怪人情有多惊心动魄,而是即便明知爱终不圆、人终会别,仍愿温柔以对。
《聊斋·兰若寺》在用现代语境重新唤醒古老文本。它既不颠覆魔改,也不拘泥守旧,而是以动画电影这一有温度的新形式,将传统灵魂注入当代表达,完成了一次真正的“古今对话”。其框架仍源于志怪小说,然灵魂重铸,神骨亦新生,唤起文化记忆,也回应着当下人们对内心与情感的追问。这部影片既像老酒,也像新茶,入喉温润,又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