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莉莉
“居民小组长”,现在听来很陌生。从官方行政编制上讲没有它的份,性质更偏向民间。官位虽小,从前居民的市井烟火日子里,作用却不小。
我母亲是家庭妇女。新中国成立初期,她当过里弄妇女代表,那时还没有居民小组长一说。所谓代表,不过是做些组织居民听广播、参加社会活动之类的事。幼时我家住在溧阳路1084弄,活动地点就设在一家住户自愿提供的汽车间里。尚没上小学的我喜欢跟在母亲后面跑,大到抗美援朝时动员市民为买飞机大炮捐款,小到发放宣传婚姻法的连环画册。一次,代表们去居民家中抽查卫生状况,合格的就在该户房门边贴张一寸宽、四寸长的红色“清洁户”纸条,否则就贴“不合格”的绿条。看到自家贴了红条条,我很开心。小小一片纸,事关荣辱,小孩都知道里弄工作很重要。
1956年,家搬到四川北路三新里,后门对面21号客堂间,就是居委会办公处。一个居委会要管几条弄堂,黑漆大门从早到夜开着,人流不断。“主政”的几位老大姐几乎都是家庭妇女,工作忙不过来,得有人协助,小组长便应运而生。小组长是居委会与居民联系的纽带,没有津贴、没有工作时限,纯属义务劳动。那年月运动接二连三,细枝末节的事多得很,小组长奔进奔出得自顾不暇,屋里米饭被烧焦是常事。全民炼钢时,动员市民捐废铜烂铁,小组长就拖只旧麻袋上门收破铁锅、烂铁炉。1958年办民办小学,小组长几次来我家,想征用客堂间做教室,还请只有初中二年级水平的母亲当教师。让房,祖母坚决不同意;上课呢,母亲不会讲普通话,只能都婉拒。好些日子里,迎面碰见小组长,家人都不好意思。后来,15号里宁波籍的谢家姆妈,虽然大字不识,家里却出了两个大学生,这在20世纪60年代初是了不起的,居委会请她当小组长,一当近二十年。
小组长难当,常听谢家姆妈讲:我脚骨也要跑得断掉来!一是烦:按时给每家发票证。票证多得数不清,有按年度发的布票,按季度发粮票、油票、肉票;有按人头发,有按户头发(户头有大户、小户之别)。小组长领来全组人的票证后,一一分好,用回形针别起,再通知各家届时去领。没及时领的还得送上门。分票证更难,领来的是大型张,有的票像邮票似的打着孔,分起来要一张张撕开。油票、香烟票纸小,难撕,撕坏就作废。谢家姆妈是近视眼,看不清只好叫家里小儿女帮忙,我也帮过。在票证比钞票还要紧的年月,做这事举足轻重。二是事多:每月上门代收扫街费,每户一毛钱。钱虽少,楼上楼下地跑,主人还不一定在家;礼拜四是里弄法定的大扫除日,要喊大家动手,铅桶扫帚拎出来;大热天发放中草药集体熏蚊子,老小居民全要走出房外,门窗紧闭烟熏……三是邻里纠纷断案难:一幢房子水、电共用,月底结账各家分摊的水、电费,哪能做到毫厘不爽?弄勿清爽就请小组长当老娘舅。“断案”若有偏,有人就会吵到屋里向来。还有,还有……任劳任怨,真难为了小组长们。
如今居住条件改观,居委会还是那个居委会,居民小组长叫成了楼组长。性质没变,办事容易多了。网络化时代,居委会与居民联系,建个微信群便可,有事线上说。没有楼组长,群主也能代替,我居住的小区,群主公益意识强,学历高,洋文交流也搞得定。相逢也许不相识,无妨。
以前活跃在居民日常生活里的居民小组长,成了当年市井烟火的一个侧影,让老一辈上海人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