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18日 星期四
草原之晨 搭子 马来的阳光 手写信在二十一世纪 “多写散文少写诗” 琴弦上的崇明往事
第13版:夜光杯 2025-09-18

手写信在二十一世纪

刘雨嘉

小时候觉得手写信是个特别浪漫的东西。我妈妈是1978年生人,据她说,她十四岁那年有天打开收音机,误打误撞听到一个栏目播报的征笔友信息。那天是妈妈第一次听到这个栏目,心里却突然有了兴趣。可等她着急忙慌找到纸笔已经播完四个小朋友了,只剩最后一个,妈妈记下了他的地址邮编,怀着试试看的心理给他写了一封信并寄出,两个月后竟然收到了回信。他们的故事就此开始。

我们这一代不同。作为05后,我的大部分同学连手写信都没见过,更别提了解怎么写、怎么寄。初中英语课本里有一个单词“registered letter”,字典上翻译为“挂号信”,很多同学查过后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当时我就十分得意地跟大家介绍,手写信是什么,邮政系统怎么用,邮票是干什么的,平邮信和挂号信有什么区别……

我从初中误打误撞开始写信,一是受妈妈影响,二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手机,又总想交点身边以外的新朋友,交不了网友,就突发奇想试试看能不能交到笔友,其实当时我连邮政还有没有平邮业务都不知道。我花了点时间去邮局问清楚,自己买了信纸、信封、邮票,从一本《意林》杂志上收获了我的第一个笔友的信息,寄出了第一封信,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自此我才知道,手写信在21世纪只是变得小众,而并未灭亡。

当我们写信时,我们在写些什么?

笔友跟普通朋友不同。生活中遇到的人十之八九只是泛泛之交,见面寒暄几句,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生活和更深的思考,离开了也不会再去想。互相写信的人则不一样。信里或多或少是要说些更实质的内容的,比如你的经历、你的生活、你的思考。选择去写信的人,多少都是出于倾诉的需求,有真情实感要吐露。容颜外貌可以伪装,思想内核却很难伪装。与人交往,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写信之于我,则通常是“不知人,不知面,只知心”。和一个新的朋友通信几封,便大致知道了那是个怎样的人。

我最特殊的一个笔友是高中同学。我们通信三年,对方的信都攒了一大沓,学校里其实没怎么说过话。一直到毕业时才发现,我对他的认识竟然跟别人对他的完全不一样。他在别人眼里“怪怪的,不爱说话,爱讽刺人”。然而他在信中写过:“好想这个夏天慢点来到,让夏珺(他喜欢的女孩子)多陪我一会。”“在家待了几天,妈妈天天嫌我吵,但她笑得比谁都开心。”“还有,你一个人住要小心点,夜黑风高总给人不祥征兆。”……或许书信最重要的意义之一,是它允许人们展露自己感性、脆弱、柔软、真诚的那部分。在信里,文字本身也超越了简单的符号功能,若对一个人足够了解,单看纸面上的字体就能感受到他今天是什么心情。

手写信的仪式感是其他媒介无法替代的。这种仪式感,从来不在“写”这个动作本身,而在它背后那些“不将就”的瞬间。微信发消息,错了可以撤回,词不达意可以补一句“刚没说清”;而写信时,每个字都要在心里盘桓几遍。想告诉对方“最近降温了,你要添衣”,却觉得太直白,于是改成“楼下的榆树落了满地叶子”。当我们用曲折的方式来表达,其实也是训练我们的感受和思想变得更丰富饱满。

我也曾看过我妈妈和她男朋友的通信,信中无非就是一些日常琐事。年轻的他们能跨越距离单凭一纸信笺成为对方的初恋,或许靠的就是那一点“我把心事写给你,不怕慢,只怕你收不到”的真诚。如今通讯快得好像对方就在你眼前,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看见抽屉里的信,才明白,少的是情感的脚印——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那些不经意的涂改,那些纸页上的折痕,都是我们在对方生命中走过的痕迹。它让“我想你”不再是一句轻飘飘的话,而是用时间和心意熬煮的汤,越煮越暖,越品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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