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04日 星期六
《归鸿赋》:是谁的“意难平”? 看“哪吒”“悟空”在艺术圈打怪
第13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25-09-28

《归鸿赋》:是谁的“意难平”?

◆ 杜竹敏

上海昆剧团原创昆剧《归鸿赋》日前上演于天蟾逸夫舞台。竹林七贤,向来是戏曲舞台青睐的主题,七贤中的嵇康尤其如此。但嵇康却是个很难写好的人物,因此,创作者往往会采取一种背面敷粉的迂回方式。例如,此前上海舞台上演的两部相关题材作品——小剧场越剧《假如我不是嵇康》和话剧《嵇康》。前者用荒诞手法虚构了嵇康的三次重生,从而展现其内心的纠结与选择;而后者,嵇康干脆没有在舞台上出现,而是围绕阮籍与山涛“救不救嵇康”“怎么救嵇康”展开。

然而,昆曲《归鸿赋》勇敢地直面了嵇康的一生——他隐居打铁,他得罪钟会,他与山涛绝交,乃至最后的一曲“广陵散从此绝矣”。就戏剧冲突而言,《归鸿赋》的故事或许不那么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甚至还有一些平淡、乏味。从人物性格上说,以嵇康为代表的竹林七贤目下无尘、狷狂放浪、不合时宜,以及极端的处世态度也并不那么讨喜。剧场中,就有不少观众同情钟会的“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对嵇康的冷淡、嘲弄颇有微词。

但,为什么今天依旧有那么多作者想要写嵇康,那么多观众总怀着一份“不死心”,想要走进剧场看看“这一个”嵇康是怎么样的?或许,就是为了一份心中的“意难平”。为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得的“真我”。而《归鸿赋》的成功,则在于用这种“真我”打动了观众。或许,这一夜感动观众的不仅仅是故事,更是一份对于美好的哀挽、留恋。

是的,昆曲舞台上,嵇康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一个——真。即使这种“真”用今天的眼光评价是不那么可爱,不讨人喜欢的。《归鸿赋》中有两句台词特别打动人——王戎在酒会上劝嵇康为钟会写赋:“难道叔夜你,就不能说一点点假话么?”嵇康回答:“说假话容易,可如今,你我朋友之间,也不能说一句真心话了吗?”朋友间的一句真心话,在被虚伪客套涂抹的社会关系中简单干脆地说一句真心话,做一个真实的我,很难!很难得!

序幕中,垂暮的向秀对于笛声的追寻;酒宴上,嵇康对于“七贤”聚会的怀念;还有嵇康与山涛的割席与托孤。嵇康们的“敌人”不是钟会或者司马氏。他们是在与自己作斗争,一个顺从本心的“真我”和一个和光同尘的“本我”之间的挣扎。这,又何尝不是当下人必须面对的选择呢?

相较于其他舞台艺术样式,昆曲似乎更适合写这种故事、这类人物。水磨昆腔本不注重于曲折烦琐的情节构架,却更擅长用精妙细腻的辞藻、曲调勾起内心深处的情绪。昆曲的写意性使得叙事往往“情”大于“事”,能超脱具体事件、细节的纠缠,引发人类普遍情感的共鸣。如遥远《诗经》年代的那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能够填放进各种感情。

曾经有过疑惑:如果现实生活中,你身边有一个嵇康那样的朋友,浑身上下如同刺猬,全然无视周围人的善意,那一定是很讨厌的吧!可为什么,古往今来,嵇康总是让那么多人“意难平”呢?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因为一曲《广陵散》心潮澎湃呢?直到有一天,我重读了宋襄公的故事,从中读出了一种悲哀。宋襄公被贴上“愚蠢”的标签,因为他不愿意在敌人渡河时发起突袭,也不愿意在对手溃败时乘胜追击。但,有没有人想过,这种对于“仁义”“规则”的尊重,曾几何时也是一种崇高的美德。

所以,当我们今天仍愿意欣赏竹林七贤的风骨,为他们的遭际“意难平”,愿意为《广陵散》落泪。当我们能够包容嵇康和七贤的种种毛病,而不是嘲笑他们不识时务,无谓地坚持“气节”。那么,至少说明我们还不那么功利。至少我们对于做一个“真我”,一个不说假话的我,还有着期待和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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