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
从记事起,每逢中秋,父母忙活煮鸭子、煮芋艿、煮毛豆,我便生出许多不解:中秋节为啥要吃那些东西,尤其是毛豆?好像没有一本童书,哪怕《十万个为什么》也不曾提到;搜肠刮肚,竟然想不起嫦娥啦吴刚啦后羿啦西王母啦,与毛豆有何相干。
上述只有小孩子才会认真思考的题目,成年人恐怕对付不了,比如我父母从来不会给出令我满意的答案。在如此刁钻古怪的询问面前,尴尬往往属于大人而不是小孩,一如少年鲁迅问塾师:“‘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只会惹来带有怒色的一句“不知道!”
但,那是每年中秋节都要触发的知识考问,一个人如果在进入人生“中秋环节”仍然“执迷不悟”,岂不太失败了嘛!
其实,要弄清毛豆与中秋节的关系,简简单单两个字——推测——即可。正如飞机为什么能飞起来至今是个未解之谜,尚无一种绝对完美的理论能够描述,然而飞机不照样飞来飞去?在没有得到实证之前,猜测和推理不失为在毛豆与中秋节之间建立联系的利器。
比如,毛豆成熟的时间节点正值中秋;此时的毛豆颗粒饱满,碧绿生青,象征收获丰硕和生机勃勃;一枚毛豆荚(上海人俗称为毛豆节)包含几粒果肉,隐喻多子多福的好意头;豆荚里排列整齐的豆子寄寓“兄弟姐妹,紧密团结”的圆满;毛豆之荚与“佳”“吉”谐音,可讨个好口彩;一边赏明月一边嚼毛豆,休闲而方便;江南地区带荚毛豆还是传统的祭月食品……尽管好事者撒出去的是一张大网,且网络洞眼很大,但它疏而不漏,毛豆成为中秋节必备之物的理由依然充分。
倘若猜测不足以服人,那么推理似可采信。几百年、上千年前的古代文献不会告诉我们中秋节之所以选择毛豆的逻辑,不过终归有人会给予关注。晚清浦东陈行人秦锡田《周浦塘棹歌》曰,“紫香圆杂白香圆,佳种分明认豆田。最好新秋毛豆荚,一盘绿玉味甘鲜”,便是当地食俗的明证。
国人熟稔的所谓“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中的“豆”,是黄豆,也相当可能是毛豆,道理在于,后者是前者“青春期”的样子,前者是后者“老龄化”的状态,由此上升为亲情乃至扩展为一切的友情,毛豆蕴含着一份伦理,显而易见。
逢年过节,人们抒发思念亲友情感的最佳载体,是一首叫《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茱萸是什么?一般人很难搞清楚,没事儿,我们只须用“毛豆”把“茱萸”平替掉即可,一点儿也不会产生违和之感。毛豆,几乎所有人都认识,作品大致的主题思想便借机排闼而出了。
由于盐水毛豆在中秋节,是主场,是主角,人们在它的颜值方面多下些注,并不为过。我无法想象明月朗照下的一盘毛豆,呈现出的却是黄肥绿瘦之姿,那得让人多扫兴啊!转圜的办法当然有,我呕心沥血整理过,提纲挈领如下:盐水浸泡、两头精剪、宽水旺火、沸水下锅、不许盖盖、油碱侍候、速战速决、立即过凉、回归原汁。
所有手段皆以塑形锁色、增强口感为指归。循序操作,此锅毛豆必成头部。清风有情,明月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