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0日 星期一
苏州河畔“王者”的足迹
第16版:星期天夜光杯/上海珍档 2025-10-19

苏州河畔“王者”的足迹

当年的强家渡

原申新九厂

中国第一座民族工业面粉厂:阜丰面粉厂

宝成湾又被称作纱厂湾

当年的火柴厂成了网红打卡地

当年酵母厂的烟囱

今日苏州河 陈梦泽 摄

◆ 章慧敏

最近在第二届上海国际光影节上,观众通过现代技术,沉浸式地感受了苏州河的美,也激活了百年苏州河的记忆。苏州河承载了几代中国人实业兴邦的理想,如今,这些曾经的民族工业在转型为绿色生态走廊的河畔静静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酵母厂的烟囱

我总以为自己与苏州河,确切地说是与普陀区地段苏州河的渊源是二十几年前才开始的。那时,我买下的新居在东新路上,向南走300米便是苏州河,就要“碰鼻子转弯”了。正待“转弯”时,一眼看到“光复西路”的路牌就竖在路口。我瞬间愣住,环顾四周,努力找回幼时跟着妈妈去上海酵母厂“上班”的点点滴滴。可哪里还有丁点影子?

当年,我家和上海的大多数家庭一样,父母亲是双职工,在上幼儿园前,我的生活充满“动荡”。听父母说,我4岁时保姆回乡了,他们只好轮流带着我上班。父亲工作的医院离家近,他的门诊日我就识趣地在一张空桌前画曲线玩,那是在模仿父亲用拉丁文写处方,不吵不闹不碍事。可一旦父亲有手术安排,我就只能跟着妈妈去酵母厂了。

上海酵母厂就坐落在苏州河北岸,我家住在南岸的愚园路。从前,上海人把造币厂桥(今江宁路桥)以西的地方叫“沪西”,一到沪西地区,苏州河上的桥梁就稀少了,连通两岸的交通靠摆渡。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父亲用他那辆28寸的自行车载着我和妈妈去“强家渡”渡口、我们上船后他才骑车离开的情景。苏州河并不宽阔,从浜南到浜北的渡船比黄浦江上的轮渡既小又简陋,四面通风的铁皮船没有遮掩,冬天的北风直往棉衣里灌,我妈怕我着凉,像只老母鸡似的用双臂拥我在怀。

我对酵母厂的环境除了妈妈工作的医务室里那张供人打针的高脚凳外,其他的都淡忘了,但那座高耸的写着“上海酵母厂”五个大字的烟囱记忆深刻。在四周一片低矮的建筑中,它是鹤立鸡群的老工业化的标志。我妈教我认识了这五个字,而且还是繁体字。在轮渡上,远远地看见烟囱,我便兴奋地叫道:“酵母厂到了。”

因为我一场来势汹汹的肺炎,我妈不得不辞职了,我再没踏上过酵母厂的地盘,再没在“强家渡”摆渡过,也再没见过“上海酵母厂”的烟囱,但年幼的记忆刻骨铭心。所以当那天见到光复西路的路牌时,我本能地寻找那座高高在上的烟囱,自然是看不见了。

回家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曾在长风生态区任常务副主任的同学嵇启春,我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上海酵母厂的烟囱还在吗?”启春告诉我,酵母厂是长风工业区的第一家工业企业,是德商在1922年建成的,它曾是远东最早最大的酵母厂。遗憾的是那个标志性的大烟囱被拆除了,但在爆破前他们拍下了照片……说话间,他就把那张烟囱的照片发来了。看着烟囱上的五个大字“上海酵母厂”,我如同见到了一位久别的故友。

2022年,一座水晶宫般的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新馆在酵母厂的原址建成开馆了,如果不说,我根本不知道当年的酵母厂仍在继续“发酵”,老树发了新芽。我想起几年前单位的一位同事调去少儿图书馆工作,也时常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她在介绍馆内情况,没想到时空轮转,我们的足迹居然交汇在一起。

1997年12月16日,强家渡渡船在行驶完最后一班摆渡后宣布关闭,完成了它连通苏州河两岸近一个世纪的使命。的确,从上世纪初开始,苏州河沿岸建立了一家又一家工厂,人口密集后自然就有摆渡的需求。强家渡就在这时应运而生,为民服务了近百年。强家渡这个原先名不见经传的渡口,在告别前经上海媒体以“最后一班轮渡”的标题报道后,名声大噪,也算有个圆满的结局了。

民族的记忆

普陀区在历史的长河中是个年轻城区,但古老的苏州河水一直滋润着这片土地。

记得十几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启春安排我们在长风地段的游船码头乘坐苏州河游艇。那时的苏州河两岸以及河道哪像现在全线贯通,我们的水上航线不过几公里,就是这几公里的行程足以让人了解到上海民族工业发展史上一个个非同寻常的起点。那些勇于开拓的实业家在苏州河两岸留下了民族的记忆。

踏上游船,映入眼帘的是商标火花收藏馆。这里是上海火柴厂的原址,被称作火柴大王的刘鸿生1930年创办了“大中华火柴公司”,一枚老火花“龙游”被复制成巨幅的马赛克壁画“贴”上了墙面,而4座锯齿状的“火柴盒”老厂房紧密相连,已成为有特色的地标性建筑,无论白天黑暗都有人拍下了它的昨天和今日。

当年,苏州河两岸那些具有现代企业雏形的工厂相继建成,今天的网红打卡地“天安千树”从它开始创意到建成就一直吸引着人的眼球。我去天安千树聚过餐,也钟情于在每一层的平台上眺望苏州河。每到这时,我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同行者这里曾是上海面粉厂的原址:1900年,“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的官宦子弟孙多森、孙多鑫兄弟摒弃了科举的老路,共同踏上了创办实业的新途。孙家兄弟在苏州河岸的莫干山路买了50亩土地,在叔父的支持下花钱引进美国的制造设备,创办了“阜丰”面粉厂——这是我国第一家民族资本机器面粉厂,他们成了赫赫有名的“面粉大王”……

同样在莫干山路,梦清园是苏州河畔最大的活水公园,原来这里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最早的啤酒厂,也是中国最大的啤酒厂,现在的梦清园是邬达克设计的灌装楼改建而成的。

我家附近有座宝成桥,这是目前苏州河上唯一一座双曲拱梁的人行桥。之所以提到宝成桥,是因为在苏州河十八湾中它是其中的一湾:宝成湾。宝成湾又被称为“纱厂湾”,顾名思义,这里曾形成过上海最重要的纺织企业群,上世纪20年代占到全国纺织业的20%。上棉一厂、六厂、七厂等纺织企业都集中在宝成桥周边。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曾在上棉五厂工作过,“五棉”也是一家建在苏州河边的棉纺厂,地属长宁区。那时,我的脑子里不时会冒出为什么苏州河两岸有如此密集的工厂的疑问,其实不奇怪,水路运输要比汽车、列车运输便宜又便捷。

前年,为写一篇“申九工潮”的纪实文章,我特地去了次申新九厂。那时申新九厂已变身为上海纺织博物馆了,我从馆里陈列的实物中了解了“申九”的前世今生:1931年,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实业家荣宗敬、荣德生兄弟收购了早年由李鸿章创办的上海机器织布局下辖的三新纱厂,改名申新九厂。在荣氏兄弟的苦心经营下,它已然是当时中国最大的纺织厂,始终占据着棉纺行业龙头老大的位置。

“上海世博会”前夕,上海的一家出版社组织作家创作“世博人文地图”,我以苏州河为主题,书名就叫《右岸·苏州河》。今天,当我再翻看自己的作品时,不禁感叹:不是我们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快。无论是苏州河还是其两岸,都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改变,和我十几年前目睹的内容天差地别。

“大王”的足迹

也有不变的,那就是徜徉在苏州河畔、穿行于一座座老厂房之间的那些“大王”留下的足迹——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全国兴起了抑制洋货、振兴国货的运动,方液仙在苏州河南岸的槟榔路(今安远路)建厂房生产价廉物美的“三星”牌日用品,成为令人瞩目的“国货大王”……

1924年创建大隆机器厂的严裕棠,第一台国产棉纺织机就是在他的厂里诞生的,随后工厂又研制出棉纺织机器成套设备,打破了外国纺织机器长期垄断中国市场的局面。他也一跃成为闻名大江南北的“纺织大王”……

上世纪20年代,蔡声白从岳父手里接手了濒临破产的美亚丝绸公司,他不拘一格地引进设备,招聘人才,短短十多年间先后在苏州河南岸的小沙渡路(西康路)和胶州路一带开了十几家分厂。1936年还创办了国内首家具有保税工厂性质的“关栈制造厂”,是集丝绸织造、设计、印染、质检和营销于一体的大型企业集团,他也成为名闻遐迩的“丝绸大王”……

1923年,吴蕴初的味精专利申请获批,中国第一家调味品工厂就此诞生。大众化的“佛手”牌味精很快打开了市场,还先后在美国费城世博会和芝加哥世博会上获奖,并获得多项专利,吴蕴初因此成了享誉中外的“味精大王”。1949年10月,吴蕴初由香港乘船经天津到达北京,周恩来总理在西花厅握住他的手说:“味精大王回来了,欢迎欢迎!”还留他一起用了午餐……

在写这篇文章时,对苏州河的记忆时不时地会跃出脑际。我突然想起当年买房后完全没有陌生感,因为几十年前我就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当我还是普陀区业余大学的一名学生时,我们几个同学趁着课间休息逛到武宁路桥,猛然间见桥下有火光蹿出,那是原上钢八厂的炼钢车间的炉火正旺!今天的武宁路桥边,高档商品房林立,但我仍然记住了曾经的炉火、曾经的钢锭碰撞的“哐啷”声。

今天,还有谁知道武宁路74弄曾住过赫赫有名的艺术家?30年前,我去著名的作曲家朱践耳家采访,这是一幢八层楼的电梯房,在那个住房困难的年代,有电梯的房子让人好不羡慕。闲谈时朱老还告诉我,谢晋、达式常等好几位艺术家都住在他的楼上楼下,如果我想认识他们,他会引见。

这些艺术大师也是苏州河畔的王者啊,没想到30年后我们竟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只是我再想拜访朱老也是无法如愿了,但他那首传唱了几代人的“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早已深入人心,令人缅怀……

老工业,新颜值,苏州河百年工业、王者足迹,是民族的宝贵记忆。虽然苏州河两岸的这些工厂早已结束了历史使命,却化作春泥更护花,在河畔静静地回眸着中国民族工业的崛起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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