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扬
提起张恨水,通俗小说大师之名,几乎无人不知。但是张恨水同时又是著名报人,知道的人就不多了。张恨水的全集,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整理出版了,几年前,又出了“25周年纪念版”,煌煌64册,却没有收他的书信。好在,由谢家顺和张恨水的儿子张伍女儿张明明合编的《张恨水书信》,在近期出版了。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这部书信集,竟然为我们了解张恨水的办报思想、方法提供了极为珍贵的一手资料。全书分四辑:“编辑、读者间通信”“与报刊编辑通信”“同事、朋友间通信”“与亲属、子女间通信”,其中,前两辑都与办报有关,在这本不到400页的书中,占了314页,夸张一点说,这本书改名《报人张恨水》,亦无不可。
为免失焦,本文仅就张恨水致《新民报》读者的信,说一点读书心得。
1938年1月10日,张恨水抵陪都重庆,不几天,即应陈铭德之邀加盟《新民报》,陈聘张为主笔,并兼副刊主编。1月14日,张恨水就到《新民报》上班了,写了“敬告读者”,刊次日《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
请注意张恨水加盟《新民报》的时间:首都沦陷,国难当头,抗日,成为头等大事。在这样的背景下,张恨水作为一位爱国报人,换了一副笔墨办副刊。从《最后关头》这个刊名,就可见一斑。1月15日给《新民报》读者的第一封信里,张恨水解释了刊名,“‘关’这个字,在中国文字里,已够严重。‘关’上再加‘最后’两个字,这严重性是无待费词了”。虽说“无待费词”,张恨水仍然就此铺陈一番:“最后一语,最后一步,最后一举……这些最后,表示着人生就是这一下子。那暗示着绝对的只有成功,不许失败。事情不许失败了,那还有什么有什么考虑?我们只有绝大的努力,去完成这一举,所以这副刊的命名,有充分呐喊的意味包涵在内。”是不是很意外?言情小说家张恨水,如此呐喊。
在接下来的信中,张恨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读者和作者表达办刊宗旨,要以抗战为中心、为题材——
关于旧式诗词,“我们不愿发表颓废的,没有抗战意味的”。(1938年3月21日)
“凡与抗战及为劳苦民众呐喊之稿件,皆所欢迎。文艺水准,不求过高,但枯燥无味之抗战八股,亦不欲揭载耳。”(8月26日)
“我们认为作文章,必须写‘抗战有关’的”,“天天登些闲适性的明人小品,颇与国际观瞻有碍”。(1939年1月8日)
“描写劳苦民众的稿子,没有收到过,颇为失望”,“本刊欢迎研究抗战文艺稿件”。(4月29日)
仅从《最后关头》刊名和这几段文字,我们就不难想见张恨水在抗战时期是怎样办副刊的。
作为通俗小说大师,张恨水致读者的信中,也有关乎此的,这同样不是闲适之笔,而是“不得已的声明”。这封信刊1943年3月13日《新民报·晚刊》副刊《西方夜谭》,当时,重庆上映了一部电影名《今日秦淮》,号称改编自张恨水的小说《秦淮世家》,张恨水说写这部小说“目的在讽刺南京群奸,实在不是替秦淮歌女捧场”,“若抹煞这一点,专去渲染歌女生活,不但不合时代,也就舍本逐末了”。他声明这部“香艳”的片子之好坏,“实在与我无关”。这,既是一则有趣味的掌故,同时也表明张恨水是多么在乎民族大义。
张恨水也常常刊登读者来信并作答。1938年6月6日,《最后关头》刊出读者何景的信,指出6月2日载署名“念生”所写的《释节约》,抄袭了他此前发表在《民力周刊》上的文章。对此,张恨水答道,“《民力周刊》,未阅及”,“投稿者抄袭尊著,实未知,歉甚”,并质问“念生”:“何故抄他人著作,据为己有?应请明白答复。”这种向读者公开编辑部失察的坦荡作风,值得称道、学习。
张恨水重视读者来信,并在版面上与读者互动的办刊理念和方式,《新民晚报》是有传承的。1982年复刊以后,赵超构一再关照副刊部编辑要处理好读者的来信来稿,并刊出他们的不同意见,他倡议开辟了“读者·作者·编者”专栏,有一次不少读者来信对林放杂文提出了不同意见,也来函照登。这个传统,《夜光杯》保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