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玺璋
梁启超流亡日本后,他在一则《饮冰室诗话》中写道:“戊戌去国之际,所藏书籍及著述旧稿悉散佚,顾无甚可留恋。数年来所出入于梦魂者,惟一菊花砚。”他提到的这方砚台,身世很不一般,其中蕴含着几位维新志士的深情厚意。
那一年,梁启超离开湖南长沙赴上海治病。临行前,唐才常送他一方砚台。谭嗣同为此砚题写铭文:“空华了无真实相,用造莂偈起众信。任公之砚佛尘赠,两君石交我作证。”这时,恰逢学政江标也要离湘赴京,临行前一天来与梁启超告别,见到此砚,遂言道,谭嗣同题写的铭文,不可委托普通的石工镌刻,只能由我来了结这段因缘。于是,他回到衙署,脱掉冠服,连夜刻之。然而,如此珍贵的一方砚台,竟意外地殉于戊戌之难。想到此,梁启超不能不感到伤心不已,耿耿于怀。
这则诗话发表不久,梁启超接到黄遵宪发自广东梅州的一封书信。信中,黄遵宪卖了个关子,他说:“吾有一物能令公长叹,令公伤心,令公下泪,然又能令公移情,令公怡魂,令公释憾。此物非竹非木,非书非画,然而亦竹亦木,亦书亦画。于人鬼间抚之可以还魂,于仙佛间宝之可以出尘,再历数十年,可以得千万人之赞赏,可以博千万金之价值。”不久,梁启超就收到了黄遵宪寄来的一方新砚。砚为广东肇庆特产的端砚,并附有黄遵宪所作铭文的拓片。黄遵宪的铭文写道:“杀汝亡璧,况此片石。衔石补天,后死之责。还君明珠,为汝泪滴。石到磨穿,花终得实。”梁启超得到这份意外的礼物,惊喜欲狂,几乎忘记寝食。
黄遵宪与梁启超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直对梁启超寄予殷殷期望。这种情感从他的铭文中亦可感到。在这里,他以物寓情,以物传情,传达出他将国家未来的希望寄托于梁启超的意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亦高吟着诗句向梁启超挥手告别,诗曰:“谬种千年兔园册,此中埋没几英豪。国方年少吾将老,青眼高歌望尔曹。”黄遵宪去世后,梁启超悲痛异常,他在《新民丛报》发表长篇纪念文章,并引李商隐《哭刘蕡》中的两句诗“平生风义兼师友,不敢同君哭寝门”,以表达他与黄遵宪的深厚情谊。
黄遵宪的加入,进一步丰富了此砚的身世,亦增添了一番雅趣。一方砚台将几位历史风云人物集合在一起,“会合之奇,遭遇之艰,乃古所未有”。梁启超激动之余,想借此事通过《新民丛报》向读者征诗,但时势多变,此事未能如梁启超所愿,此砚亦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