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星期五
张志坚:演的是军人、枭雄、男人
第95版:百年征程波澜壮阔 百年初心历久弥坚 2021-06-28

张志坚:演的是军人、枭雄、男人

孔冰欣

电视剧中,老董待立华始终情深义重。

《大明王朝1566》,张志坚饰演嚣张的小阁老严世蕃。

在《人民的名义》里,育良书记的眼神总是那么意味深长。

《大清盐商》里的阿克占,因反腐用力过猛被摘顶戴,“一根筋拎不清”。

张志坚。

“这部戏,这个角色,跟我崇尚的东西,有血液上的一脉相承。我崇尚雄性的、刚性的东西……尽管瞿恩是极其浪漫的人物,我也挺想演的,但是,唯有老董,才能和我产生这么特别的化学反应,这便是缘分,是注定的缘分。”

记者|孔冰欣

在小说《人间正道是沧桑》临近结尾的部分,作者江奇涛为里面的重要配角董建昌安排了一场极其精彩的戏份:

“在下董建昌,一个卖花布出身的旧军人……想得简单,活得简单,死起来也爽快……我董建昌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不变呀,做中国人不变呀!还不都是中国人?我老董打鬼子怎么样?一身凛然正气,率领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痛歼力尽,生为军人,死为军魂。”

寥寥数语,让即便是没有看过电视剧的读者,也能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这是群雄逐鹿、硝烟四起的乱世里,男人中的男人。

很庆幸,“董建昌” 这个角色,遇到了最适合的演员。张志坚,成长于部队干部家庭,个性直率无忌,推崇着曾经的铁血华年的“豪杰与共、万里纵横”。他就是董建昌,甚至可以说,他能比董建昌更董建昌。

一壶茶,几根烟,从天南侃到地北,接近三个小时。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的时候,张志坚老师和记者两个人就面对面随意地坐着,他的思维在吞云吐雾间自由地发散,他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无尽的野心——对表演艺术的无尽的追求、无尽的爱。

记者隐约触摸到一个戏骨的灵魂。

当“根本” 找到你了,惦念

张志坚告诉记者,对于出演话剧版《人间正道是沧桑》里的董建昌,“跨出这一步,挺难的”。

其一,当年电视剧的问世,经历了很大的波折,话剧版会否重蹈覆辙?其二,已经多年未上话剧舞台,尽管四年前在国家话剧院出品的《人民的名义》里演了高育良,观众反响热烈,但话剧版《人间正道是沧桑》足足三个小时,且“老董” 堪称独挑大梁,体力、记忆力是不是跟得上?其三,电视剧50集,话剧如何改编?况手头尚有不少本子不错的剧集,单单为了这一部话剧,就要把其它一摞一摞的钱给推出去,值得吗?

考虑再三,他作了决定,接。而一旦张志坚作了决定,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他好像子弹上膛的枪,蓄势待发,“咄咄逼人”。他说,大约的确是年纪大了,自个儿越来越惦念话剧舞台。“这是你职业的根本,你是有情结的。现在拍戏用到的本事,很多都是话剧舞台上习得的。所以,当‘根本’找到你了,你就是惦念。”

那个重游心底珍藏角落的瞬间,张志坚觉得,哟,难不成真老了?他平素从不回忆往事,但这回和演瞿恩的施京明坐在排练场的一角,看着场上年轻的演员们对着戏,竟颇是感慨。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而欲买桂花同载酒,恐不似少年游。

但也有东西是始终不改的。原先,张黎和江奇涛找上张志坚演董建昌,他“傲娇” 地开玩笑:呀,戏有点少嘛,我不拍。如今,面对话剧版起初几稿“老董老董复老董” 的剧本,他又耿直地“作” 了:“我就说,董建昌的戏份,要做减法,你们不要‘引诱’我。多出的时间、空间,应该放到其他角色的高光戏份上,比如瞿恩之死,对不对。别因为这部戏主要是董建昌的视角,就把其它的好戏都压缩掉了,话剧有严谨的结构,我的戏略少一些,无所谓的。”

张志坚遵循着一个朴素的道理:咖位虽重,戏比天大。而针对记者“话剧版和电视剧有何不同”的追问,他开始吊人胃口:“话剧版是根据江奇涛小说改编的,和电视剧相比,变化不大,但囿于体裁,肯定比电视剧精练。也有一些片段,是电视剧没放过的,比如结尾有段,我直抒胸臆,和立华是两个世界的人,误打误撞走到了一起,知道她心里永远有另一个男人,但我不在乎,我爱她,就是爱她……”

对老董是有特殊感情的

董建昌深爱杨立华,而张志坚“深爱”董建昌。“毫无疑问,这个角色是非常吸引我的。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是我和张黎导演合作的第三部戏,那么好的剧本、那么好的团队、那么轰动。紧接着,我和张导又多次合作。这次演话剧版,我还特意和他通了电话,聊了聊要注意些什么。我以为,董建昌其人,是我几十年的从艺经历中,首个产生极深刻印象的角色。事实上,当时到底演董建昌还是演瞿恩,我是可以挑的,这两个角色我都能演。最后,我还是选了戏更少的董建昌。而不到60场的戏,我却跟了四个多月的组,从北京到天津,从天津到上海,全心全意扑在这个角色上,被角色附体了。”

戏里的杨立仁和楚材,皆嘲讽董建昌不过一个出身寒微的投机主义者。然而,在张志坚心中,所谓“投机主义者”“实用主义者”,无非是硬扣上的帽子罢了。“董建昌很真实。从头至尾,我压根不去研究什么投机、什么实用,我演老董,只抓住两点:军人,男人。比如他义无反顾地喜欢立华,可偏偏立华和瞿恩是‘同类’,她永远忘不了瞿恩,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老董的喜欢。弄了一张去莫斯科留学的名额,让立华别在广州瞎折腾——她走了,是离开了瞿恩,但也等于是离开了老董啊!老董不管,立华回来后哪怕不选他,没事儿。”

《大明王朝1566》里嚣张跋扈、视裕王党为搅屎棍的小阁老,《人民的名义》里熟读《万历十五年》、嘴角挂着一抹谜之微笑的老狐狸高育良,《大清盐商》里因反腐用力过猛被摘顶戴、“一根筋拎不清” 的阿克占……那么多让观众直呼过瘾的好角色里,董建昌披荆斩棘杀出血路,成为了张志坚心头的朱砂痣、白月光。“我承认,对老董是有特殊感情的。这部戏,这个角色,跟我崇尚的东西,有血液上的一脉相承。我崇尚雄性的、刚性的东西……尽管瞿恩是极其浪漫的人物,我也挺想演的,但是,唯有老董,才能和我产生这么特别的化学反应,这便是缘分,是注定的缘分。”

老董钻进了老张的骨缝里,钻进了他的心里,更钻进了观众的心里。于是乎,一个董建昌站起来了,千千万万个同类型的角色与故事“闻风而来”,令张志坚大摇其头,大叹其谬。“市场就这样,总跟风,见到一部片子火了,一窝蜂地上。坦白讲,自从《人间正道是沧桑》面世,我个人觉得,同类题材里没有出其右者,没有这样的角度、深度。直到现在,我看到这部戏的片段,还是会被感动,这就说明,这部作品,是十分有魅力的。”

父亲与战友聊天的内容,抽屉里的满是军装照的旧影集;从小耳濡目染,张志坚“接触到的都是当兵的、当兵的、当兵的”,因此,对“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对英武帅气、荷尔蒙乱蹿的“制服诱惑”,他向来没有抵抗能力。“你想,小时候,我父亲就跟我说三大战役,讲到张灵甫死在孟良崮……现在的小朋友有几个是很清楚的?家庭氛围的熏陶,让我关心历史,所以演绎那段风云岁月的军人是如鱼得水,所以对展现那段风云岁月的《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也是很有感触的。”

让观众喜爱的“完美主义者”

从战场到官场,从董建昌到高育良,观众,甚至是许多年轻的观众为这个演员本人“疯魔”,张志坚始料未及。

当初,《人间正道是沧桑》遭央视临时撤戏,但嗷嗷待哺的观众可等不及。他们在视频网站上看、买盗版碟看,据江湖传闻,十几个省的盗版碟,瞬间就卖空了。尔后,《人民的名义》热播,群众那个投入劲。一时间,大伙儿都在cos育良style、达康style,纷纷拜倒在汉东教父们的西装裤下——这便纯系演技之功了。

“我基本上从不上微博、从不刷微信朋友圈,《人间正道是沧桑》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观众的热情居然如此高涨。更让我意外的是,我的这些角色,孩子们也那么喜欢。我看了他们的一些剧评,甚至觉得,其中好些文章,比若干所谓的‘专业剧评’质量高多了——现在网上的很多文艺评论,让我们从业人员迷惑不已,一会说你这剧行,一会又说你这剧不行,搞了半天,是钱能通神。小粉丝们不一样。他们会专门建群讨论剧情、讨论演员,其诚挚、兴奋的程度,毫不亚于创作者。这帮孩子里,有的人从高中开始就迷上了老董,及至他大学毕业了、工作了、结婚生子了,还是热爱着你张志坚的表演。有的人发现你张志坚要演话剧了,二话不说立刻从国外飞回来,一遍遍地重新买票反复看……他们给我增添了更多信心,同时,也给我增添了一些压力。为了他们,我甘愿先把赚钱的心思抛下,只念叨着再来一个好角色!我要对得起自己的初心、自己的观众。”

为了忠于自己,为了忠于观众,张志坚在表演上做足功课,死抠细节,是个地地道道的“完美主义者”。剧本精读在胸、台词行云流水等等自不待言,在旁人看来,他“完美主义” 得有些“变态”:拍沾胡子的人物,一到午饭就辟谷——当然不是要修仙,是因为吃东西前,得麻烦化妆师用酒精把胶水擦净,把胡子卸掉;吃完了,化妆师再用胶水贴上胡子,太折腾,损害了拍戏的效率,索性不吃了。另有一次,须出演一个着一袭长衫的特务,为了不弄皱衣服,影响到该角色的形象特征,就一直站着,不坐。“一坐下,衣服肯定弄得跟梅干菜似的,那怎么行。”

挑剔苛刻的接戏标准

戏红了,人红了。张志坚称,每一个演员,都希望角色火、自身也火,“如果我说只愿意角色火,完全不愿意自己火,假话”。不过,内心的喜悦,并不是因为“我出名了”的虚荣,而是因为,你的表演,被公众肯定了,那么,更多好的角色,或随之而来。你将迎接更多机遇与挑战,你的平台被拓宽了。

谈及接戏的标准,张志坚则表示,自己不光挑剧本、挑角色,还挑团队。“我‘苛刻’到什么程度,定了一个剧本,我要先会会导演、投资方。有些好的导演,满嘴都是艺术,偏偏幕后的投资方呢,满脑都是生意。这种情况下,导演的想法,全是空中楼阁,不可能实现的。我还要细细地问一问演职员阵容,摄影是谁?剪辑是谁?美术是谁?……”

自然了,剧本问题是首要问题。张志坚要干货,要厚厚一沓让人手不释卷的好本子。“像《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本子,就都是干货。相反,现在有些编剧啊,大约也是为了照顾不给力的演员,我看那个剧本,杀伤力不大而侮辱性极强——啰啰嗦嗦的提示写得老长老长,巨细无遗,唯恐演的人是个傻子,哎。还有一些编剧呢,到底年轻,文字能力是可以的,就是阅历、经验不够,格局、情怀不够。事实上,对我们演员来说,好的台词,表达准确,技术上就是朗朗上口的;它还有那个文化内涵在,能当场打动你。过去,刘和平老师写《大明王朝1566》,偌大的会议室,刘老师说,两三个孩子帮他打字。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过脑子的。湖南还有一个编剧,盛和煜老师,也非常厉害……”

但凡业务相关的内容,张志坚总能聊得洪波涌起,急湍甚箭,一如流经家乡的那条扬子江。他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从事着一份由衷喜爱的职业,并且足以谋生。“(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我参演了电视剧《深圳人》。投资方里,有一个潮汕老板,他告诉我,尤其羡慕那些忙碌了一天,下班后冲了个澡,然后坐在墙头上观赏四周风景的农民工——他们依然保留着单纯的心境。眼下,我的心境,也是这么单纯。我没有为生计所迫,挣到的钱够花了,那么还有什么理由不做自己乐意做的事情?还有什么理由不多接好戏?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之付出?”

张志坚直言,做一个演员,不必总是钻营人情世故,还是要把精力放在研究角色上。有时,和一些同行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地面谈,发现他们“面目全非”,原是没底的、是虚的,和饰演的角色并无关联,更无对作品的回味与深思,倒挺热衷于交际应酬,遂兴致顿减,怅然若失。“我常说,要让角色渐渐地附到你的身上,演员要走进角色的人生。当演员和角色合二为一了,会很快乐,你因为这个人物又活了一次。那种感觉,用‘感动’不足以形容。”

聊到最后,记者问,你有比较欣赏的演员吗?接下来特别想演什么角色?张志坚给出的回答是统一的:罗伯特·德尼罗和阿尔·帕西诺的作品,都买了碟收藏。几十年后再看,经典依旧经典。至于想演的角色嘛,想演枭雄,但是也看机缘了——“其实,董建昌我就是照着一个枭雄去演的。蒋介石在他嘴里都是‘老蒋’,随便叫叫的。”

枭雄,好罢。张老师的剧迷们,惟愿他在表演艺术的这条迢递征途上,秉持着枭雄般的作风,刀出鞘而浴血,继续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开疆拓土,攻克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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