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美丽：不设限的人生

芳 州

项美丽(Emily Hahn，艾米莉·哈恩)于1997年2月去世时，92岁的她已经为知名杂志写作七十年，出版五十四本书，发表200多篇专栏文章。就在去世前的半年，她还几乎每天都到曼哈顿的办公室上班。

1924年，十九岁的艾米莉·哈恩与闺蜜穿着男装驾驶福特T型车环美旅行途中，姐夫将她写的关于旅行见闻的家书投递到《纽约客》，由此开始了职业写作，一写就是七十年。

艾米莉·哈恩1905年出生于圣路易斯，父亲是推销员。二十世纪早期还很少有女性从事专业度较高的工作时，她一心想成为一个采矿工程师。当时威斯康辛大学的顾问告诉她，女性的头脑无法掌握高等数学和机械原理，这使她的决心更加坚定。1926年，她成为该大学有记录以来第一位获得采矿工程学位的女性。在一家石油公司工作一年后，她感到厌倦了。

受到林德伯格穿越大西洋飞行的启发，艾米莉踏上了走进非洲的旅程，前往刚果，为红十字会工作，在矮人部落里生活了两年，然后独自徒步穿越中非。旅行和对动物的热爱影响了她一生，也是她写作的两大主题。后来她养过几只猴子做宠物。有人曾经问她，难道对独自旅行不感到害怕吗？项美丽惊讶地说，为什么？难道这不就是生活吗？

她一生不停旅行，进行各种意义上的冒险，因为永远有什么在对她召唤，而“没人说别去”（这是她一本回忆录的名字）；又因为像她自传名“不着急回家”所说的那样，她的冒险没有尽头。专栏作家罗杰·安格尔评论她是“一个真正四海为家的人”，“在任何地方都舒适自在”，“她去了那些地方，做了那些事，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写下来”。

1935年，《纽约客》聘请她担任中国特派记者。三十岁的艾米莉到达中国时，战争阴云密布，国际和各方势力波谲云诡。她结识了在上海的弗里茨夫人、沙逊爵士等欧美人士，进入了一个文化社交圈。除了给《纽约客》工作，她在《字林西报》当记者，也在两所大学里教书。也就是在这一时期，她结识了出版人、诗人邵洵美。而邵，就是给了她“项美丽”这个名字的人。她称邵洵美是她的“中国文化指南”。

如今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她与邵洵美那奇特的关系（为了进出方便，两人曾签署“婚约”，后来正是这份婚约在香港沦陷时期使得项美丽以“中国人妻子”的身份免于被羁押），实际上，这段时间在工作上二人是相互激发和亲密合作的高产时期。他们共同创办双语《声色画报》，后改为《声色周报》。联手创办抗日杂志《自由谭》。合作在《直言评论》连载毛泽东的《论持久战》节译，之后印发《论持久战》英文单行本等。同时，邵以及家庭成员、仆从、亲戚也给项美丽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写作资料。

1939年，项美丽飞往香港采访宋氏姐妹，写完《宋氏三姐妹》后，项美丽没有再回上海。在香港，她遇到了一个在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人，那就是英国军情处军官查尔斯·博克瑟。

如果用约翰·勒卡雷的风格来讲博克瑟的故事，说不定这个故事可以叫“士兵，历史学者，情人，间谍”。他出生于军人世家，曾任英军派驻日本军官，精通荷兰语和葡萄牙语，后来，他成为葡萄牙历史研究最重要的学者之一。自1936年派驻香港，他是实际上的英军情报机关的头目，但他的名气却更主要来自与项美丽的恋情。女儿卡罗拉出生、查尔斯在战俘营等往事在《香港假日》里有相当多着墨。英国和美国的报纸记者们兴奋地盯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以至于查尔斯从战俘营获释、二人在美国团聚成为一大新闻事件。

然而项美丽很快就不安于“正常的”家庭生活，1950年起她在纽约找了一个公寓，继续她旅行和写作的生活，只是时不时才到英国看望家人。

项美丽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出版的一系列有关中国的文字，曾经是西方人了解中国的重要窗口，现在则成为中国人回望那段历史的珍贵文献。除《宋氏三姐妹》外，还有以邵洵美及家人为原型的短篇小说集《潘先生》、回顾这一时期生活的回忆录《中国与我》、回忆日据时期香港生活的《香港假日》，以及以沦陷的上海和香港为背景的虚构小说《吉尔小姐》。此外，为了给女儿卡罗拉讲述中国，她还写了两本童书，分别是《中国ABC》和《中国故事绘本》。

据项美丽的传记作家库特柏森的说法，虽然她的书受到好评，然而由于她太多才多艺，在任何题材上都可以游刃有余，反而让她的出版商在包装和营销她时感到非常困惑，因为，她的作品不容易放进任何常见的类别，她是一个超乎文类的作者。

同样，她也是一个无法被定义、拒绝被归类的人。据说她的一个女儿曾经抱怨她不像别人的母亲一样，她问，别人的母亲是什么样？女儿说，就是会在厨房烤饼干的那种。项美丽说，那你去找一个能给你烤饼干的妈吧。反倒是她的外孙女对这样酷的外祖母感到非常骄傲：“你的祖母大概不会抽着雪茄，在公寓里办疯狂派对；你的祖母大概不会教你用斯瓦西里语说脏话。你的祖母也不会带你去动物园时在猿猴区域高声大叫。唉，真可悲，你的祖母不是艾米莉·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