杲 岚
唯一一次对人食言,是对我的奶娘。
我小的时候母亲奶水少,一岁多的时候,母亲又添了我妹妹,更是没有给我吃的了。南头巷口有我们本家的一个婶婶,母亲便叫我称她“姆”,姆是村里人对奶娘的专用语。从此我就能吃得饱了,姆有一个和我同岁的女儿,姆的奶水足,左手抱她,右手抱我,每次我都贪婪地吮吸着,吃好了才会满足地回家,我祖母每次说拉我也拉不住,就知道往姆的家里跑,姆的奶水我一直吃到五岁,最后是抹了黄连我才不敢去吃了。
小学有一天放学回家,清明刚过,有些冷,树叶儿吐着新芽,姆和母亲在庭院里经线,姆看我挎着书包,突然问我:“你吃了我那么多年的奶水,长大了会不会管我呀?”
我羞涩地低下头。
“你会怎么管我呀?”姆又追问,
我支吾了半天,开口说:“会的,等我挣钱了,我会带你和我妈到天上坐飞机……”
姆和妈哈哈大笑起来。
我慌忙逃远了。
姆是一个可怜的女人,身材很小,善良的脸上每天都堆着笑容。她的前夫死得早,留下了一女三男。姆靠着双手艰难地度日,孩子多养不活。别人就又介绍了南边村一个离异的男人善,善比姆年轻,倒插门进了姆的门,又和姆生下了三个孩子。日子愈发的苦了。善是一个懒惰花心的男人,经常夜不归宿,地里的农活不好好干。我曾经见姆偷偷地哭,看到人来就急忙擦干眼泪,脸上又堆起笑容继续干活。善还是早早地死了。村里人说善死的时候下体烂成了花,流的脓液衣服都穿不进去。
我从初中起外出求学,回去的机会少了,每次回去都去姆的家里,姆知道我回来了,都会用碓窝踹自己种的辣椒,做成辣椒面叫我带到城里吃。前几年能动的时候还会做好多的石子馍叫我带上。姆一头雪白的头发,和年轻时一样,脸上堆着笑容。
到上海工作之后,回去看姆更少了,有一年回去说接她到上海住些日子,可以坐天上的飞机的,不贵。姆说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恐高,血压也不好,不去了。回到家妈问我,你又给姆钱了,我说是的,她不要,我硬塞在她兜里的。妈才告诉我,我每次去了姆就遭殃了,她的儿子知道我会给她钱,我一走就去要,不给就抢,姆老是哭!眼睛也快哭瞎了。我知道姆身体不好,经常吃药,我并不知道这些。妈说还好姆的小女儿嫁给了本村,对姆很好。
以后好几年也没有回去,也没有给过姆钱,姆活了83岁去世了,埋葬时我没有回去,是村里的一个堂亲告诉我的,那晚我孤独地在书房坐到半夜才回家。回家路上经过一条小河,河水清清的,泛着银色的光,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我抬头凝视着,正如我小时候看姆的眼神。
她会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