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29日 星期五
郑德仁 “轻音乐”之父的海上爵士记忆
第12版:星期天夜光杯 2019-12-22

郑德仁 “轻音乐”之父的海上爵士记忆

郑德仁求学于“国立音乐院”,是我国第一批在音乐院校主修低音提琴的音乐家

郑德仁与李香兰

◆沈琦华

出生于1923年的“老克勒”郑德仁,本人就是一部上海爵士乐发展史。

问李香兰送的唱片《夜来香》在哪里,已是96岁高龄的郑德仁老先生随手便找了出来,记忆力之好,让人惊叹。

几年前,郑德仁举办了自己的最后一场音乐会《海上寻梦》。策划人李定国说他与耄耋之年的郑德仁此举的初衷,便是想重温一下老上海爵士乐的辉煌,这是一段不应该被遗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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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遭家庭变故,加入“吉米·金”

郑德仁的家不大,温馨而精致。客厅里,摆着一台古典钢琴。书房里,乐谱、唱片分门别类地收藏在抽屉里,墙、挂着前几年演出的照片。

空旷的舞台,仿佛还回荡着余音,93岁的郑德仁轻轻地叹了口气。演出前,他和同台的几位乐手说“互相要兜着点”。或许是冥冥中的预感,或许已经体会到了岁月不饶人,演出中,郑德仁真的错了些音,还好乐队的其他成员迅速地补了台。散场后,观众久久不肯散去,但郑德仁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惆怅。大幕慢慢合拢,剧场的灯光一个接着一个地熄灭。偌大的舞台,只剩下郑德仁和那把跟随了他半个世纪的低音提琴。老人静静地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不知怎么的,他拧紧了原本已经松开的琴弦,悠悠地拉出了一段旋律,那是一曲《夜来香》。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上海最时尚的夜生活方式就是去舞厅听听歌、跳跳舞,而这一切的灵魂就是那支乐队,那支掌握着“夜上海”节奏的乐队。1932年落成的百乐门舞厅诞生了中国第一支华人爵士乐队——“吉米·金”。郑德仁就是这支华人爵士乐队的第一代成员。他是低音提琴手。

郑德仁求学于“国立音乐院”,是我国第一批在音乐院校主修低音提琴的音乐家,是这个冷门学科在国内的“元老”。郑德仁的父亲是英国轮船上的高级海员。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轮船刚离开上海,就只能被迫停靠澳大利亚躲避战争。忽然间,父亲音讯全无,家里最重要的经济支柱轰然倒塌,正在读大学的郑公子只得四处打工养家。不过,当时上海大大小小的舞厅已经开始流行邀请乐队现场演奏舞曲。专业的低音提琴手自然吃香。一开始郑德仁在一个叫“宇宙”的夜总会演奏。一个月下来,他竟能分到300多块钱,比得上当时的“金领”。由于低音提琴拉得好,郑德仁在音乐圈子里的名气一下子大了起来。于是,想在百乐门组爵士乐队的吉米·金找到了郑德仁。

吉米·金其实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本名叫金怀祖,是个大学生,学物理的。就形式而言,简单的爵士乐队只需要有钢琴、单簧管、萨克斯、小号、长号、低音提琴、鼓、沙槌就可以了。乐队用吉米·金的名字来命名。就这样,第一支华人爵士乐队在百乐门登台亮相了。虽然刚组建的时候有点搭草台班子的味道,但“吉米·金”乐队还是制定了颇为严格的演出制度,比如演出要穿统一的西服,戴领结,就是演得浑身是汗,也不能脱掉西服外套等。

百乐门出现了一支全部由中国人组成的爵士乐队,捧场的观众自然趋之若鹜。郑德仁回忆起那个时候来听乐队演出的情景,那时候百乐门没有停车场,来听音乐和跳舞的客人,只好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远处的小马路,这些车子可以一直排到几条马路之外的胶州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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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身处繁华,人生还要正规

曾有作家写道,那个时候弄堂生活的“背景音乐”,便是邻家无线电台传出周璇、姚莉的歌声。郑德仁说,吉米·金大胆地把上海老歌引入爵士乐中,比如陈歌辛写的《夜上海》《玫瑰玫瑰我爱你》,黎锦光写的《夜来香》等等。当时很多上海老歌都是电影插曲,乐谱很难找,乐队就派郑德仁去泡电影院,一遍遍地看,把那些曲子背下来,改成爵士乐谱。很多时候是今天电影放了,明天“吉米·金”就能演了。

“吉米·金”有时候也会请当时的名歌星一起合作。郑德仁记得其中有“豆沙喉咙”白光、风情万种的李丽华、11岁那年从三千唱片公司应考者中脱颖而出的韩菁清(学者梁实秋晚年的妻子),还有歌星杜德伟的妈妈张露。郑德仁笑言,当时张露只有16岁,极有观众缘。

合作的歌星中,最著名的还是姚莉。上世纪,媒体评选“上海滩七大歌后”,姚莉与周璇、白虹、白光、龚秋霞、李香兰和吴莺音联袂当选。郑德仁回忆,在仙乐飘飘、灯红酒绿的上海,姚莉与绝大多数歌星都不同,她打扮得不似她们华丽,而是很普通,也不太化妆,但有一种秀丽的气质。

“吉米·金”名动一时,歌星李香兰早年在上海滩演出时,就知道有这样一支华人爵士乐队。数十年后,李香兰在上海金茂大厦与郑德仁再次相遇,当时郑德仁81岁,李香兰83岁。李香兰赠送给郑德仁签名唱片并留下联系方式。

与那么多女歌星有交往,郑德仁笑着说,正式的女朋友就只有太太一个。郑德仁的太太是弹钢琴的,当她还是一个妙龄少女时,就通过音乐结识了郑德仁。在那个动荡年代,时常因为演出而必须出入各大舞厅的郑德仁,始终坚守着自己做人的准则。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场所很容易堕落,但郑德仁的家庭教育告诉他要有一个正规的人生。

郑德仁回忆,直到1952年,“吉米·金”一直在百乐门演奏那些老歌。当时的市长陈毅还邀请过“吉米·金”去市政府演奏。后来乐队停演原因也很简单,主要是因为1952年后,百乐门实在是没有什么生意了,并不如外界传言的那样纷纷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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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毅市长指令,上交乐团保留

其实在“吉米·金”演出的同时,1946年,郑德仁和一起玩爵士乐的伙伴加入了上海工部局乐队,一下子就把乐团里中国乐手的阵容由最初的4名扩大到10名。郑德仁说,早期的上海工部局乐队一直在福州路近浙江路的菜场楼上排练,演出是在兰心大剧院,演出频率是一周一次,500个位子的剧场场场都是满座,票价一块大洋,和当时在大光明看一场电影的价格一样。1950年2月18、19日,当时已经更名为上海市政府交响乐团举行了皖北救灾音乐会,周小燕独唱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选段。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指示,说“交响乐是个好东西,不能取消”,乐团被保留了下来,成为了现在的上海交响乐团。

郑德仁还在1956年组建了上海轻音乐团。音乐人李定国在“夜光杯”上曾著文《上海最早的轻音乐团》谈及这段历史。要补充的是,“轻音乐”这个译名还是郑德仁首创的。郑德仁说,当时这个音乐类型在国外叫“popular music”,直接翻译过来应该是叫通俗音乐,但他觉得直译不是很好听,提议翻译成“轻音乐”。与交响乐相比,轻音乐短小精悍,和爵士乐一样更容易被普通大众所接受。

等到郑德仁再次上舞台演奏《夜上海》就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事情了。那时和平饭店的经理问郑德仁愿不愿意去那里演奏。郑德仁说能不能搞《夜上海》之类的爵士乐,经理说,随便你们搞什么。于是,爵士乐队就这样又回到了上海。有个插曲,当时有澳大利亚记者到上海采访,报道说看看和平饭店就知道中国已经改革开放了,因为在那里能看到三老:老乐师、老乐器、老乐谱。

96岁的郑德仁坦言,现在流行的他有些看不懂,“有多少人还喜欢‘吉米·金’那种老爵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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