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老父

□沈栖

日前，我们四代同堂共同庆贺老父亲百岁寿辰，亲戚、友朋、邻里也纷纷道喜，其乐融融。

我们兄妹仨成家立业后，就相继与父母分居了。两位老人相濡以沫，相依为命。2017年10月，95岁的老母驾西，老父便孑然一身。虽说独居的老父亲有些孤寂，但他并未消沉、颓唐，用他的话说：“人还得活下去，我还想活过100岁哩！”如今，老父的夙愿实现了！

平日，老父似乎还是生活在比翼连理的日子里。记得老母亲健在时，两位老人除了在小区内携手散步外，最多的活动方式就是打牌玩争上游，有时甚至可以玩上一个上午。如今独自一人打牌难以定输赢，老父亲便玩起了“通关”“接龙”的游戏，看看自己当天的手气如何。保姆告诉我说：“尽管一个人在玩牌，但老人家还是会在顺利时，喃喃自语：‘老太婆，今天我的手气好着呢！’”他依然记念着当年两人“斗牌”的较劲、输赢的心绪，依然追求着通过玩牌来作一番阴阳两界的“对话”，这至少在潜意识上，他自以为并不孤独。

“忆旧”似乎是老人的常态。说的也是，老父年届期颐，思维退化，也没精力关心当今，自然就会常忆“前朝事”。自失去老伴后，老父忆旧的方式就是翻检出那些早已泛黄退色的老照片，一张一张认真端详，仔细揣摩，似乎要从中解读出某些往事的回忆和亲情的沉淀。他有时一个人检阅老照片觉得单调，还会把保姆叫到身边，向她细诉其中蕴含着的历史息码和曾经发生过的有趣故事。

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老父平素很喜欢看书读报，退休后，他多年自费订阅了包括《新民晚报》在内的几份报刊，80岁后，他与报刊渐行渐远了，理由是人老眼花，看不清字了。足不出户的老父亲几乎是通过收看电视来了解社会、了解世界。90岁后，电视机也常年关闭了，说是坐不动，站着看太累。但子孙们探望时，他依然喜欢听他们谈论一些“热门话题”，虽说几无言语的互动，偶尔搭腔也是“文不对题”，但从他对某事的或喜或悲，或惊或乍，我总觉得，老父还是渴望融入世道，他是在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日渐僵化的思维和日趋迟钝的感受与外界“触电”，这也许是对孤寂的一种自我淡化。

自老母过世后，我们商定：兄妹仨加上各自的子女，隔天去探望独居的老人。老父怕干扰我们的日常生活，主动提出：“没必要隔天来，你们周末带着孩子来一次就行了。”于是，我们改变了探望方式，没有特殊情况，每周日轮流带着孩子上门，并陪老人共进午餐。行止几乎是以躺为主的老父，每逢周日吃了早餐就端坐着恭候之。我们做饭炒菜，孙辈及重孙们围着老人嬉玩，老人凝视着孩子们的天真浪漫，不时绽出笑意，即使有笑声，也是那般的细微，那般的含蓄，但隐约显露出“膝下有小”的自豪和“含饴弄孙”的喜悦，此时此刻的他，全然把“孤寂”两字置之度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