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通记

徐慧芬

他研习国画多年，熟人间已小有名气，为人也颇慷慨，凡亲戚朋友向他索画，无不应允，有时他也主动奉献。朋友老母庆生，他会画一幅寿星捧仙桃；邻居小孩百日，他会送一幅童子戏金蟾。这些喜庆的画面上，常会出现一两只蝙蝠作为点缀。蝙蝠的“蝠”，与“福”同音，传统画录中也多有讨口彩喜画蝙蝠者。送上福气，无论是谁，哪有不笑纳耶？

庚子年正月初，好友老王六十寿诞日，他准备画幅画装裱后作寿礼奉上。构思停当，这天他在画桌上铺开纸，稍作思忖，就提笔落墨。不一会儿几只蝙蝠已在画面上空飞舞，画下方他要画一老者仰头抬眼展开双臂迎候蝙蝠样。

蝙蝠画好，刚准备画人，不料他儿子跑过来看了看，叫了起来：老爸，你还画蝙蝠啊？你没听说这次新冠病毒与蝙蝠有关系呀？哎呀！他这才醒悟过来，怪自己真是木知木觉老糊涂！现在蝙蝠是招人嫌的东西，怎可再当吉祥物送人呀！

春节后他接到区美协电话，要他赶紧创作一幅画参加抗疫画展。怎样表现抗疫？他冥思苦想，想了半天，终于灵感来了。他找出那张只画了几只蝙蝠后留下大片空白的画纸，在空白处画上一个身着红袍手持利剑龇牙怒目的厉鬼钟馗。他边画边自语：蝙蝠呀蝙蝠，你如今成了坏东西，我当然要让钟馗收拾你！

画作完成后，题名“钟馗镇邪图”，他端详后笑了，为自己的灵活变通颇有些得意。随即他拍好照传送到画展筹备处。没几天，他们的网上抗疫画展开幕了。参展作品做成了视频美篇，他一幅幅翻看，私下评价，觉得自己的这幅画，在里面还算比较出挑的，于是他把视频发往朋友圈，发往各个群。大家纷纷点赞，唯不见老王有啥反应。他忍不住私信老王：老朋友，我这幅作品怎么样？老王回他“蛮好”两个字。他又问，讲点心里话，有啥缺点没有？过了会儿，老王回了他一段语音。他听了之后，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当晚躺在床上没睡着，起来吃了一粒安眠药，才入梦乡。

梦里，一群蝙蝠团团围住他，声讨他。有的说，把我们当福的是你，把我们当祸的也是你，你到底有没有立场？有的说，你们人类贪欲贪嘴是自己作死，干我们什么事？有的说，我们生长在地球上远比你们人类早，现在你们有了病，为啥要把罪名安在我们头上？蝙蝠们七嘴八舌向他讨说法。

他终于被吓醒，想起昨天老王在微信里给他的话，怎么和蝙蝠的话一个腔调？唉，这幅画莫非画错啦？过了一段日子，他又接到画展办公室电话，说是疫情好转，原来的网上画展还要到线下来办，让他赶紧把作品送过去。他忙表示，他的那幅画不要再展出了。问他啥原因，他只说这幅画构思不成熟。那么您再抓紧创作一幅吧，电话那头这样要求他。他说容我再想想。放下电话，他有些恼怒：抓紧抓紧，抓紧就能一下子赶出好作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