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08日 星期二
一曲悲歌  一轮朝阳
第22版:星期天夜光杯/上海珍档 2021-01-24
红色档案系列之三十六

一曲悲歌 一轮朝阳

——“申九工潮”中的血与泪

一九四八年二月三日《申报》关于申九工潮的报道

申报记者采访申九惨案

18岁的王慕楣烈士

王慕楣随身携带的歌词《起来、起来、起来》

工人们守住工厂大门

◆章慧敏

1948年新年伊始,上海市民却少有迎新除旧的喜气,只觉得阵阵彻骨的凉意渗透全身。申新九厂的创始人荣德生也觉得心神不宁。“棉纱大王”的日子尚且如此,老百姓的生活就更可想而知了。一个多月后,苏州河畔的“申九”机器轰鸣声瞬间静止,一场工人大罢工的帷幕拉开了。

风雨飘摇

回到开头提到的这位棉纱大王的日记,他是这样记录的:“元旦晴,物价更贵,与昔相比,不啻十余万倍……照此物价高,成本大,利息重,本年营业未看乐观,只有苦守坚撑……”

正如日记中所言,新一年刚开始,老百姓的日子就有点过不下去了。有人一早骑车去买早点,左右车把手上各挂一只篮子,这两篮子钱币却只够换来一家人的早点,这是自上海开埠以来从没碰到过的。更夸张的是第二天依旧挂着两篮钞票去买早点,结果又涨了,只够买一副大饼油条了……

上海风雨飘摇,处在翻天覆地的前夜。“棉纱大王”的日子尚且这么不好过,老百姓的生活就更可想而知了。1947年底,申新九厂的工人们盼着厂里发年奖,却传来坏消息说,今年的年奖照1946年的标准打八折,且还要分两次发。

消息一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俗话说“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当时的“申九”已连续5个月没发配给米和煤球了,工人们几次索要,反被工头以登记配给品为名,把身份证骗去用于贿选立法委员和参议员。与此同时,裁员的风声渐紧,人心惶惶。接二连三的打击,使申九工人难以忍受。斗争的呼声越来越强烈,1948年1月17日和22日两天的时间里,中共沪西民营纱厂工作委员会先后召集了“申九”男工支部、女工支部开会动员,决定把罢工的时间定在1月30日。

机器停摆

1月30日上午7时许,申新九厂忽然停电了。党支部成员紧急商量后认为就势罢工不能显示出工人的力量,决定推迟罢工时间,改到中午12时30分进行。

不久,供电恢复,厂区的机器声又轰鸣起来,厂里的护工队见工人像往日一样正常劳作,便放松了监视力度。时钟渐渐指向12时30分,猛然间,铜匠间的马达声停止,前后不足5分钟,清花间、粗纱间和织布间的机器全都停了下来,苏州河畔的“申九”机器轰鸣声瞬间静止,大罢工的帷幕被拉开了。

就在机器喧嚣停止的这一刻,工人纠察队立即守住大门、交通要道以及机器设备,防止有人趁机破坏。打入工会的中共地下党员戚怀琼则组织工人印刷传单、书写标语,还组织人把传单标语贴到厂区外的电车、汽车和三轮车上,流动的宣传车辆把“申九”大罢工的消息传到了上海各个地方,也使大批下了夜班的工人火速进厂和日班工人汇合,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全厂7000多名工人参加的“申九”大罢工。

静默的机器声是结集号,140名代表第一时间汇合在职工俱乐部,谈判的要求也是早就商量好的,他们向厂方提出7条要求:1.如期发放配给物资;2.年奖按当月生活费指数发给;3.年底前被无故开除的工人一律无条件复工;4.所有厂规要由劳资双方协商同意才有效,取消压迫工人的不合理的厂规;5.女工产假为56天,产假期满身体不好者仍发放工资;6.“五一劳动节”休息一天;7.反对征收个人所得税。工人们的这些要求不仅在于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更将斗争的矛头直指国民党统治当局。

午夜12时,申九职员俱乐部灯火通明,劳资双方各自派出了4名代表谈判。资方的耍赖态度激怒了工人,大家表示不答应条件不复工。一时间,谈判陷入僵局。俱乐部门外,7000多名工人高呼:团结起来,坚持到底!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生死之间

罢工坚持到第4天的2月2日。清晨5时许,工人们发现全副武装的警察忽然间包围了工厂,他们强行占据了第一、第二道大门。手无寸铁的工人纠察队根本守不住,他们退到第三道大门里面,用铁链锁住铁门。这时,罢工代表向工人们发出通知:警察不动手、我们不动手,警察若动手、我们必须自卫。

党组织则带领工人上了三楼屋顶,以此作为据点,大家把消防水龙头也接到上面,又以砖头、铁棍、碗片、桌凳和油桶作为武器和军警对峙。

中午,国民党上海警察局局长俞叔平等人陆续过来,俞叔平在广播中喊话:要是不回去开工,就会弄得大家都不好看。工人们道:我们要吃饱肚子,否则什么都谈不上。俞叔平又换口气说: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你们要好好考虑考虑。快去开工吧,不然就要用武力解决了……

下午4时,在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处长陶一珊的指挥下,一辆红色的警备装甲车开到了第三道大门前,军警用一把特制的大力钳剪断了铁门上的铁链,装甲车步步逼近。一工人见势不妙,冲上去用双臂紧紧挽住两扇铁门。警察用枪托和警棍打他的手,其他工人见状奋力上前全力堵住铁门,不料用力过猛,门上的铁销子被推弯,门向外开了。混乱中,警察进门抓走了十几名工人。这时,装甲车拉响警笛向工人冲来。勇敢的工人们肩并肩、手挽手,组成人墙挡在装甲车面前。在装甲车的挤压下,有人倒下了,被压在最底层的18岁女工王慕楣当场牺牲。

屋顶上的工人眼见惨无人道的暴行,怒火中烧,纷纷拿起砖头、铁棍、碗片砸向军警。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下午5点多了,只见宣怢吾奉了市长吴国桢“要把申新九厂的罢工压下去”的指令来到现场,他穷凶极恶地喊道:“这是暴动!有抗拒者,格杀勿论,一切由我负责。”

霎那间,横飞的催泪弹和子弹同时响起,军警们分几路冲进车间、饭厅及屋顶,从四面八方向工人射击。年仅17岁的女工蒋贞新和24岁的朱云仙先后中弹牺牲,几十名工人受伤。

为了阻挡装甲车横冲直撞,护卫的工人从厂里推出了一辆吉普车和一辆卡车。会开卡车的许泉褐发动引擎,隔着铁门顶住了第二次驶来的装甲车,可卡车哪是装甲车的对手,被顶着向后退去。在这紧急关头,明知不能坚持多久,十个工人还是用身体顶住了卡车。

然而,工人与全副武装的军警的抗衡无疑于鸡蛋和石头的对抗。5个小时后,“申九”工人的罢工还是被镇压下去了。在生与死的搏斗中,一共牺牲了3人,重伤40人,被捕236人,其中26名被判刑。2月6日,在国民党军警刺刀的胁迫下,工人被迫复工。

唱首挽歌

被称为“申九三烈士”的是年仅18岁的女工王慕楣、17岁的蒋贞新以及24岁的朱云仙。今天,在上海龙华烈士纪念馆中陈列的20多位女性英烈中,就有“申九三烈士”之一的王慕楣的遗物。展柜里有王慕楣的技术员工登记证以及亲手写下的《起来,起来,起来》的歌词:“起来,起来,我们都是工人,我们要配给品,我们要生活保障……”

据王慕楣的妹妹王慕桢回忆,姐姐当年是工人纠察队员,安排给她的任务是到厂外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呼吁各界人士声援“申九”的罢工斗争。姐姐不负众望,始终冲在一线。这首歌是1月30日开始罢工时编写的,王慕楣要到各个车间去教工人们唱,一直随身带着。

妹妹还说,2月2日的前夜,王慕楣整晚没睡,她一直在厂外贴标语。天亮时跟同伴们回厂,可能预感到危险将要降临,她对妹妹说:“我要去食堂吃吃饱,可能以后没有机会再吃了……”果然,王慕楣和其他人手挽手筑起的人墙并没能阻挡装甲车的行进。

在“申九”罢工潮中,任工人纠察队分队长的归索贞腿部中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悲痛万分,她是睁睁看着朱云仙和蒋贞新倒在血泊中的。归索贞是无锡人,3岁时从无锡被寄养到上海的亲戚家,10岁进纱厂当童工,1946年进申新九厂做挡车女工。在“申九”,她接触中共地下党员,次年8月,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她以“大姐”的身份通过结拜“小姐妹”来开展党的工作。在她记忆中,住在中山北路朱家湾前浜的蒋贞新就像她的小名阿囡一样,稚气、黏人,却又十分要强。虽然才17岁,干的又是粗纱间三班倒的挡车工重活,可她不怕辛苦,特别好学,工余时间就去读书,还把老师教的做人道理带回车间讲给小姐妹们听。

“申九二·二罢工”被镇压后,一篇《上海工人协会为申九惨案宣言》的文章揭露了国民党镇压工人的真相。上海工人纷纷成立“申九惨案后援会”,开展了大规模的声援抗议活动。在全市人民的压力下,国民党方面不得不成立了一个“申九善后委员会”,中共地下党员便利用这个合法的组织,积极营救被捕的工人。

1948年2月22日,上海各界为申新九厂死伤的同胞举办了各种悼念活动。无论哪种纪念形式,人们都在手臂上佩上2寸2分宽的黑纱,由心底为兄弟姐妹们唱一首挽歌。

“申九罢工”是上海工人运动的一曲悲歌,但革命的高潮、胜利的曙光犹如喷薄欲出的一轮朝阳,即将光芒四射。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时代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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