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4日 星期六
夜深了 能够接受道歉的人,通常都比道歉者有更大的心胸。(漫画) 同音不同意 你,依然微笑着 行车路上“大数据” 烘焙之乐 仿佛一块羊脂白玉
第18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1-01-24

仿佛一块羊脂白玉

紫 鹰

尽管,上海至舟山直线仅有百十公里,可是绕开岛屿、暗礁、风浪阻隔,也要130海里,相当于沪宁高速往南京走一遭。但是,航海地图上一片指甲长短的距离,就是漫无边际,往昔乘船也要整整一夜。

年少,过年回舟山,每次赶到十六铺码头坐船时,早已人山人海,颇费周折。抢船票、备年货、挤公交、驮着大包小包犹如脱一层皮,最后还要蹲在密不透风的五等下舱,全凭一股戆劲。安顿停当,母亲气喘吁吁递过一块烧饼充饥,芝麻喷香,饼又酥又圆,圆得极像我脑子里整整画了一年,期许阖家团聚的那个美好憧憬。

行李中死沉死沉的就是肉类,猪肉和鸡肉冻成块,方便携带,但又硬又重像一摞冰石头,还冒寒气,旅行袋里都用棉衣棉絮裹着。数三九的季节,这袋“过年肉”竟然让母亲扛出一头大汗。

以前,猪肉在舟山是稀罕物,集市除了鱼虾还是鱼虾,难得犄角旮旯摆着几块猪肉,风吹得干不拉几,无人问津,价钱还贵得令人咋舌。活杀鸡鸭也少见,酱烧熟食摊位倒摆了两个。所以,在上海连续几个早晨,天不亮,嬢嬢就来跟母亲搭伙,赶早去肉铺排队了。

每次见一堆包裹,我就撅着嘴嘟嘟囔囔,说是心疼母亲劳累一片孝心,其实是自己想偷懒的一付私心……实在不像话,母亲就一瞪眼反问:“到时候吧唧吧唧吃肉的到底是谁?”一语撞倒墙,我脸红耳赤答不上话。

北方吃水饺,上海吃馄饨,这是过年不变的习俗,都指望上好的猪肉登台唱戏。可是舟山的猪肉真的不香,不说有膻气,仿佛还夹杂空气里都飘着的鱼腥味。我嘴刁,最美味的鲜肉大馄饨,来不得半点马虎,三瘦两肥“上五花”,乱刀剁成糜,佐料拌匀,只见一团粉色喜气,已经开始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舟山人不习惯吃馄饨,过年连馄饨皮都没地方买,母亲就自己动手擀面。父亲定制过一根三尺多长的擀面杖,总是冷落在墙角,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八仙桌有玻璃,撒上面粉便是绝佳的案板。擀面用的是巧力,把一坨横竖揉捏上劲的面团,再慢慢延展成薄如钱唇的一大张面皮,谈何容易。

接着,拿杯盖扣圆形,为饺子皮;拿直尺划方块,为馄饨皮。一张面皮自成方圆,却成了南北一家亲的意外。上海裹馄饨,宁波包汤圆,舟山人似乎更青睐搡年糕。虽然,宁波话与舟山话同根同源,但宁波话就像芝麻汤圆,绵密甜糯。舟山话更爽快硬气,底气十足,犹如年糕,看似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执拗,实则内心无比柔软。

擀完面皮,太阳快往西去,母亲急吼吼提着一袋糯米出门,边走边示意我跟上说:“打年糕要晚了!”上海早已绝迹的“打年糕”,舟山说“搡年糕”,其实是一回事。

往南,就是一座露天木船厂,几条等待修葺一新的旧渔船,沿马路边横搁着,尤其显眼。前头,紧挨着就是简陋的年糕作坊,门缝里溢出的一股股蒸汽,被人头攒动驱散。年糕的甜香四处飘散,也时不时钻进船工的鼻子,诱惑着他们肚子里的馋虫。

趁人不备,一名小船工从我身边像泥鳅一样溜了进去,消失在蒸汽里。不一会儿,又胆大妄为变身偷腥的野猫,摇摇晃晃,嘴里叼着一大根年糕逃逸出来。滚烫的年糕,用两只手轮流交替甩着降温,边吹气边吃,一脸餍足的喜悦。

老板系着围兜追着出来,用舟山话骂骂咧咧,转脸又笑嘻嘻无奈地摇着头。

一边年糕不停从机器声里吐出,条状被截成段,过冷水,齐刷刷被晾在竹排上还冒着热气;一边两人配合在石钵里手工搡打,一人持柄挥打,一人捋碓翻捣,等糕花成了韧性糕团,才大功告成。老板顺手从烟雾缭绕的蒸汽里,捞出一块年糕给我尝。仿佛一块羊脂白玉,温润且无比柔软,黏连着牙齿和嘴唇的意外质感,让人顿感,这才是丰衣足食的一年。

晚上,打算朵颐狂吃鲜肉大馄饨,母亲舍不得,自己煮一锅白菜年糕只放了几根肉丝,说很鲜。我不以为然,顷刻将一碗馄饨倒在年糕里说:“馄饨烩年糕,独一无二,我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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