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手党渗透意大利医疗体系

意大利是欧洲疫情重灾区 图GJ

查获的部分“光荣会”赃款 图GJ

文/玖田

意大利又遇上难关了：疫情反反复复，疫苗供应不足，接种速度下降，围绕联合政府防疫措施和国家复苏计划草案制定的分歧不断。

此前，递交辞呈的前总理孔特本想以退为进，但最终他还是没能获得总统授权重新组阁。个中原因固然有许多，但其中之一便是他急需获得支持的意大利联盟党正卷入黑手党风波。倘若不是疫情暴发，人们很难想象，因政府整治而低调多年的黑手党竟然已经渗透进了意大利的医疗卫生体系，并腐蚀着地方政府部门。

两名卫生专员叫人大跌眼镜

去年下半年，当更严峻的第二波疫情来袭时，卡拉布里亚大区卫生专员萨维里奥·波提切利一问三不知的表现，让意大利人背后发凉。在公开采访中，波提切利表示自己从未制定过任何抗疫计划，称这不是他的责任，他甚至不清楚当地住院人数和重症监护室患者人数。

波提切利于11月7日被罢免后，孔特政府很快又任命了新的卫生专员朱塞佩·祖卡特里。但这是一个更糟糕的人选，他在摄像镜头前大讲特讲口罩无用论，称只有舌吻15分钟才会感染新冠病毒。

接连两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卫生专员，将意大利医疗卫生体系的糟糕一面暴露在世人面前。

时任总理孔特想到了曾任罗马萨皮恩扎大学校长的尤金尼奥·高迪奥，希望他临危受命。但高迪奥拒绝了，说他的妻子不想搬到卡拉布里亚。当然，这可能只是借口。

卡拉布里亚大区位于靴子一般的亚平宁半岛“脚趾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仅1.72万欧元，是欧洲平均水平的一半，失业率高达21%，是意大利平均失业率的2倍多。

但卡拉布里亚大区的问题，不仅是在欧洲穷得叮当响。贩卖毒品、走私武器、勒索敲诈、放高利贷、跨境洗钱，过去二十年里，“光荣会”的实力和财富不断增长，远远超过了著名的西西里岛黑手党派“诺斯特拉”，一跃成为当地势力最大的黑社会组织。“光荣会”甚至拉拢政府官员，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意大利南部本就相对薄弱的医疗卫生体系。

在这样的背景下，高迪奥深知，一旦接任卡拉布里亚大区卫生专员，将要面对的是一个腐败、低效且难以根治的烂摊子。

假装政府担保发行“涉黑”债券

在意大利，中央政府将管理医疗卫生系统的权力下放到地方各大区，唯独除了卡拉布里亚大区。因为早在十多年前，中央政府就发现这里的医疗卫生系统被黑手党渗透，于是将管理权收回中央。然而，这并没有令当地情况有所好转。

“他们几乎总是在打群架，争夺病人。”提起以“光荣会”为首的黑社会组织，当地医院的一名医生言语中充满着恐惧。他们几乎垄断了当地除医院以外的医疗服务上下游，从救护车到血液运输再到殡葬业，帮派成员时常会为争抢病人尸体大打出手。在个别地方，“光荣会”甚至将触角伸进医疗机构内部。在卡拉布里亚大区拉默齐亚工作的一名医生说，有时医生们甚至连进出病房的自由都没有，不得不在病房外等待“光荣会”的马仔拿钥匙开门。

如此积极地包圆医疗服务上下游，甚至买下药店、医院，都是为了将卡拉布里亚大区的医疗卫生系统彻底变成“光荣会”的“金矿”。

英国《金融时报》报道，“光荣会”打着提供救护、丧葬等服务的旗号，向公立医院索取欠款发票，但并不等卫生部门支付欠款，而是通过有牵连的公司，在2015年至2018年将数亿欧元欠款发票以极大折扣卖给不知情的中介机构。由于意大利的医疗服务由中央政府出资、地方政府管理，中介机构以为这些发票有政府做担保，转手卖给合法的金融机构，再包装成金融产品出售。

“光荣会”之所以能这么干，是因为这些年成长起来的黑手党二代，同他们的父辈有着极大不同。“那些年轻人几乎都有伦敦经济学院或哈佛大学学位，有些甚至是MBA。”在卡拉布里亚大区长大的犯罪学专家安娜·塞尔希说，“他们通常生活在卡拉布里亚大区以外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受人敬重的体面人。他们并不直接参与街头犯罪，而是在需要时为组织提供技术专长。”

比如，一些“光荣会”二代通过学医，试图在政府部门以及医疗卫生系统中获得有影响力的职位。而那些在海外商学院留学深造的“光荣会”二代，则利用金融知识为家族洗钱提供帮助。

随着黑手党和金融家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意大利金融警察皮德罗齐耶洛的工作变得更加艰难。“他们会混入投资银行或跨国公司，看起来像是老练的商人，试图将脏钱从卡拉布里亚转移出去，而伦敦是他们的目的地。”

勾结腐败政客牺牲普通民众

借由发行“涉黑”债券，“光荣会”将每年高达数十亿欧元的政府拨款揣进了自己的腰包，当地政府并非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卫生部门发生了许多腐败案件。”致力于调查和起诉“光荣会”的检察官格拉特利说，“这是一个政府资金大量流入的部门，对‘光荣会’而言极具吸引力。”政客有权，“光荣会”有钱，于是权钱交易的一幕不断上演。

多米尼克·塔利尼来自前总理贝卢斯科尼的意大利力量党，曾在卡拉布里亚大区任高官。他去年11月被捕，被控利用职权默许和帮助“光荣会”收购和开办连锁药店。作为回报，“光荣会”帮助塔利尼在2014年地方选举中获胜，塔利尼也通过药店与“光荣会”合作洗钱。

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卡拉布里亚大区的普通民众成了权钱交易的牺牲品。大区里18家公立医院因欠债太多关门，当地人平均寿命仅52.9岁，婴儿死亡率居高不下。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健康难民”离开卡拉布里亚大区，前往意大利北部治病。

去年意大利政府又掀起一波大规模扫黑行动，针对的正是“光荣会”及其保护伞。人们惊讶地发现，被捕的警察局长、政客、杰出企业家竟然都是“光荣会”成员。目前已有355名“光荣会”成员被捕，而对于政府内部尤其是卡拉布里亚大区地方政府内部的清理还在继续。

联盟党秘书长、前欧洲议会议员塞萨日前因疑与“光荣会”勾结而被查，不得不辞职。而孔特如今也只能打包行囊，将总理的位子让给“救火队长”、前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

而德拉吉能否收拾好这堆烂摊子？意大利人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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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着检察官

检察官格拉特利61岁，出生在卡拉布里亚大区。童年时，与他同班的一个男同学的父亲被“光荣会”杀害，一个女同学则是“光荣会”一个小团体头目的女儿。而他儿时的一个朋友后来加入了“光荣会”的一个小团体，格拉特利最终在法庭上与这个儿时伙伴见了面。

如今，格拉特利致力于调查和起诉“光荣会”，要他死的人也越来越多。2005年，警察发现有人准备了冲锋枪、火箭发射器、炸药，试图谋杀格拉特利和保镖。后来，警方为他提供防爆汽车，派出更多人力守在他的住处和办公室附近。

在格拉特利看来，如今的“光荣会”已经吸取了西西里岛黑手党派“诺斯特拉”的教训。“‘光荣会’正变得更加狡猾，不再试图直接同政府对峙，而是通过寻找人和机构的联系点、共同点，融入意大利的经济和政治生活。”

医院被榨干

卡拉布里亚大区洛克里医院被第一批选中成为新冠治疗中心，然而，这家医院早已被“光荣会”榨干，医生严重短缺，不得不将病人送去其他地方。年久失修的电梯和CT仪器在不停歇地运转了一天一夜后，第二天彻底罢工。3年前购买的磁共振成像仪还没到货，却欠下了超过4亿欧元债务，只留下两笔价值仅数百万欧元的已付款发票，未经公开招标的合同，以及支付给被禁止担任公职的官员的工资记录。

同西西里岛或那不勒斯岛上那些广为人知的黑手党组织不一样，“光荣会”并非自上而下的结构，而是由一个个控制着各自地盘的小团体组成，不同的小团体之间要么有着血缘关系，要么靠宗族之间的联姻联结在一起。因此，很少有“光荣会”成员会出卖家人，这也令政府打击“光荣会”更加困难。

在卡拉布里亚大区开餐馆的菲利普·克里安德罗看来，卡拉布里亚大区的人们在2020年经历了两场“大流行”，一个是新冠疫情，另一个是“光荣会”。“我们将用疫苗消灭新冠病毒，但同黑手党的斗争势必要持续更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