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9日 星期二
新安莲婷婷(中国画) 只生欢喜不生愁 时间与信任的力量 大龙师傅 做时代的旅行者 潜艇魔影
第12版:夜光杯 2021-05-01

潜艇魔影

西坡

印尼一艘潜艇近日失事,所呈惨状,骇人听闻。有关潜水艇的事,一直为人关注,津津乐道。究其原因,无非“神秘”两字。

人类发明潜水器很早,两三百年以前;出现由人力作动力而到以机器作动力的潜水艇,已是19世纪60年代的事了;潜水艇作为大杀器投入大规模战争,差不多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至“一战”已成常态。

这种杀伤力巨大的“怪物”出现,当然会引起感觉灵敏的域外作家的兴趣。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中国翻译界跟进的速度也不慢,比如,林纾、陈家麟就翻译了《赂史》(施蛰存主编的《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翻译文学集2》收入此书,并改名为《潜艇魔影》)。

这部别致的作品梗概是:原籍波兰的美国人司忒林受英国毕打利公爵派遣,去游说日俄两国首脑以避免开战。由于朝中主战的和主和的势均力敌,两国首脑都无法决断,以致斡旋失败。其间,日本人把司忒林发展成间谍,令他周旋于俄国政要,设法阻止俄波罗的海舰队驰援远东。未果。司忒林便想出一计,劫得一艘德国潜艇,利用波罗的海舰队出发须靠近英国渔船之际,从水中向渔船发射鱼雷,以此挑起英俄纠纷,这样既可减轻日本的压力,又能争取英国对日本的支持……

小说情节曲折生动,人物关系扑朔迷离,光“引子”部分便十分吸人眼球:

一日,有两女郎,彼此牵挽,同立月台之上,远瞭海峡。正凝伫间,一女以手指海,谓其同伴曰:“汝试观之。”此女指上加宝石戒指,流辉射眼也。其伴如言,见海云缥缈中,有一黑点,厥状如海猪之背。细视,非海猪也,其上乃有烟筒,烟焰突突然,即答曰:“此潜艇也,至此何为?”问者之状,本至美丽,而此月台,又为离宫,盖北方君王,用以避暑,濒海而筑,成为巨观。即此二女,亦非常人,皆王后也……

相信读者看到这段文字后,便有欲罢不能、恨不得马上通阅全篇的冲动。

按钱锺书的说法,以《离恨天》为界,之前的林译“十之七八都很醒目;在它以后,译笔逐渐退步,色彩枯暗,劲头松懈,使读者厌倦”。《赂史》恰恰出版于《离恨天》之后。但我觉得林译“雄风”依然有所不减,至少表现在《赂史》上是这样。如第33章一节:

东北之上,隐隐有无数微灯,似市上一线灯光,移于海上者。且速力至迅,似无数金色之蛇,闪闪游于水面。而探海灯已远射,如巨蛇之伸舌……

其情景如绘,可读性还是很强的。

当初,这部译作发表时,原作者被写作“(法)亚波倭得”。其实,这个“亚波倭得”不是法国人。施蛰存先生在“解题”中介绍:亚波倭得,今译作爱仑·曷普华(Allen Upward 1863—1926),是英国知识界的一位畸人,各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但都不为社会人士所承认,于是他只得多写小说……然而他还自以为可以做诺贝尔奖金的候选人。1926年,他知道诺贝尔奖给了萧伯纳,就在11月中开枪自杀。

这哥们脾气可真倔,命运也真够惨的。

因为没拿到诺奖,又不受本国人追捧,这样的作家很难被中国的学术界、文学界注意。偏偏,他的作品引起了陈家麟、林纾的兴趣。我猜想,是“潜艇”“美女”“间谍”“战争”“暗杀”等关键词起了作用。

然而,围绕着这部“奇书”的写作、翻译、编辑及出版等方面,我认为还有一些“魔影”驱散不了:

其一,原作的书名是Phantom Torpedo Boats,直译为“鱼雷艇魔影”。可是,书中“鱼雷艇”(Torpedo Boats)出现的频率并不比“潜水艇”(submarine)高;更何况,作品中“潜水艇”的权重和对情节的推动因素,大大超过了“鱼雷艇”。既然如此,为什么书名要冠以“鱼雷艇”而不是“潜水艇”?我实在不解。

其二,《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翻译文学集2》收入的《潜艇魔影》,出处标明“据《说部丛书》商务印书馆1900年版”字样,令我诧异。查商务印书馆《说部丛书》目录及“林译小说”编年史,均不支持“1900年”;我又专门向寓居海外的朋友了解《潜艇魔影》初版情况。两条渠道反馈的信息显示,纽约的出版机构Transatlantic于1904年出了初版;伦敦的出版机构Chatto&Windus于1905年出了初版。因此,1900年版之说绝无可能。

其三,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林纾、陈家麟译本,书名本作《赂史》。施蛰存先生在“解题”中作了说明:“《赂史》,原本名《潜艇魔影》《Phantom Torpedo Boats》,现从原本名。”我以为这种另起炉灶的做法不妥。毕竟,《赂史》这个名字烙下了那个时代的印记,不可擅改;再说,从这部书的内容看,几乎所有“打通关节”的桥段,都是通过行贿实现的。因此,“赂史”之谓并非文不对题。

读过《中国现代文学史》的人都知道,新文化运动兴起,需要树立一个反面典型来敲打一番,用以扩大影响,钱玄同、刘半农看中了“选学妖孽”、“桐城谬种”的代表人物林纾,于是演了一出双簧戏把他痛诋一顿,而实际效果并不显著。倒是后来那班新文化健将抓住了林译中的一个词——“出人意表之外”(“之外”两字纯属蛇足),大加嘲讽。其对林纾的伤害性虽不大,侮辱性却极强:你不是号称“文章宗师”吗?怎么连文章也写不通!林纾只好吃瘪,“冷红生”(林纾别署“冷红生”)变成了“冷汗生”。林纾犯的错,正是出自《赂史》第21章。这则掌故,众所并不周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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