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师傅

庞余亮

大龙是个很会讲故事的老师傅。认识他时，大龙师傅屈尊在一家居委会旧址改成的小浴室里。

说矮墩墩的他当年是英雄一点也不夸张。当年的全城就一座忙得不能再忙的老浴室，而大龙师傅就是那个老浴室的头牌修脚师。

他跟我讲过多次那家已拆除的老浴室，那些出入于老浴室的风云人物，他们喜欢他的手艺，给他发香烟，大龙师傅手里一支香烟，两耳上各夹了一支香烟。

在大龙师傅的讲述中，那些人就在我的耳朵边发出了香甜的鼾声。

大龙的确还是老了。虽然他的故事讲得很精彩，但小浴室的顾客们并不是来听他讲故事的，况且他的故事实在太老了，几十年前的风云人物，在时间和记忆面前，早已锈迹斑斑。那些喜欢泡澡堂的风云人物们，有的出了事，进了监狱；有的亏了几百万之后，从此消失了。

大龙师傅的力气抵不上年轻人了，眼力也抵不上年轻人。无论是修脚、捶背和拿筋，他都输给了同在这个小浴室工作的安徽人小陈师傅。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生意是五五开。再后来，四六开。我认识大龙师傅的时候，他的生意已和小陈师傅变成了三七开。这三成生意，还是小陈师傅来不及做后剩下的。就这剩下的生意，大龙师傅还是做得不好。因为眼睛不好，给顾客做脚出了血。还有他越来越胖，推拿就有心无力。顾客虽然不当面说什么，但下次肯定不给他做了，都在等小陈师傅做。

后来，大龙只好离开了这个小浴室。

好在我常在路上遇到背着一只凳子的大龙师傅。见面只问好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一次，我还是问起了大龙师傅背着凳子干什么？大龙师傅说他还在做生意呢。

做什么生意呢？大龙师傅笑眯眯地竖起了三个指头：修脚、捶背和拿筋。

原来大龙师傅的生意定点在前面的小商品市场，他专门为生意闲下来的老板老板娘们服务，修脚是不可能的了，只剩下了捶背和拿筋。大龙师傅说他生意很忙，有时候还忙不过来的。

我想，说不定那些老板和老板娘们喜欢坐在他的凳子上听他讲故事。

再后来，遇到大龙师傅的机会不多了。有个星期天，我在一条小路上碰到了大龙师傅。他没背凳子。我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说他的家就在这里。我以为是他真正的家，但大龙师傅说是他租的。在二楼的一间房子，租金很低。我问为什么，他说没有卫生间。

没有配备卫生间的房子……衰老、近视、肥胖的大龙师傅怎么方便呢？

大龙师傅没发现我的担忧，继续告诉我前段时间他在扬州的女儿过来看他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大龙师傅应该是扬州人，他说话是有扬州口音的，扬州是出修脚师傅的。

——这是大龙师傅第一次跟我说起他在扬州的女儿。

大龙师傅和扬州有什么故事？他为什么一直待在我们这个小城？很多问号还没问得出来，大龙师傅就带着他矮墩墩的身影走远了。